太学整个班被叫家长,这是史无前例的大事。
一群小萝卜头半点不带怕的,家长们在书堂里挨训,他们在外面扒门框叠小脑袋看戏。
幼儿班的书桌凳子全都是按照他们的年龄身高做的,一群大人坐着平白就觉得矮了一大截,于是只好站着。‘家长会’搞得跟朝会似的。
陈浔之让他们看了堆在角落里的一堆‘宠物’,沉声说:“诸位,我不知道你们在家是怎么教导孩子的,但这里是太学,是读书的地方,不允许出现宠物。”
尚书右仆射柳承元瞥了眼,看见了自己的金丝雀,嘴角抽了抽。
“陈老别生气,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教训景安。”
柳景安下意识缩脖子,被藤条支配的记忆死灰复燃。
姜知许谨慎道:“不知我女儿带了什么宠物来?”
昨天听说是带了一缸锦鲤,除此以外家里也没养其他鸟啊鱼的,但方才女儿心虚的模样也让他不敢大意。
陈浔之看他一眼,“郡主倒是什么都不带,但是—”
姜知许一口气还没顺下来,咋一听这个转折,眼皮便是一跳。
“这股歪风邪气就是她带起的。”陈浔之黑着脸,“她昨天带了一缸锦鲤,说是放生,结果今天这帮小崽子全都跟着学。什么金鱼乌龟鹦鹉八哥,差点没把我眼睛给啄瞎。”
认出自家鸟的几个大臣顿时心虚。
在场基本都是朝中重臣,多少都是姻亲,不至于忌惮陈浔之一个致仕的阁老。
但人家占了个‘师长’的身份。
尊师重道,那是刻在读书人骨子里的。
自家孩子在学堂里闯了祸,差点伤了师长,这事儿可大可小。闹不好就是不敬师长,那绝对是一辈子也洗不掉的黑点。
姜知许却挺直了腰板。
“这怎么能算歪风邪气呢?我女儿放生锦鲤不是一片善心吗?一心向善总比一心向恶好,您说是吧?”
几个孩子闯了祸的家长都跟着点头。
人家闺女牛逼,说话都有底气。
陈浔之脸色更黑了。
“几只鸟,打开笼子就可以放生,用得着大老远带来学堂?还有,这是谁家养的猫和狗,说说,这要如何放生?”
养狗养猫的,直接装哑。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自己不作死,陈浔之不会当众挨个点名批评。
不少人都看向姜知许,用目光无声交流。
“赶紧解个围。”
“这事儿起因可是你闺女。”
姜知许一想,女儿喜欢交朋友,就冲那群小崽子,也得给这些老家伙们一个面子。
他轻咳一声,道:“这大概是孩子们理解错误,毕竟都还小,对什么都好奇,属于好心办坏事,但绝对没有恶意。”
好几个人都认可的点头。
“是是是,我们一定带回去好好管教,绝对没有下次。”
陈浔之看着这帮‘沆瀣一气’的家长,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孩子都是一片白纸,善恶是非都由父母亲长引导。有功当奖,有过当罚,绝不可姑息纵容,否则便永远记不住教训。”
大家族都有族规,谁还没挨过板子和戒尺?
所以大部分人是没意见的。
姜知许有意见。
“这话就言重了。”
他都没舍得动宝贝闺女一根头发,哪能让老匹夫教训?
“都是一群孩子,加起来还没您高龄,无意犯了错,训斥几句,道理讲明白就行了,陈老不至于还要动手吧?”
有几个护犊子的家长都跟着点头。
陈浔之气得吹胡子瞪眼,“陛下令我来此授课,他们也都行了拜师礼,老朽便应教会他们何为善恶黑白。为人父母者,当为子女计,而非一味的纵容宠溺,那才是害了他们。”
有人嘀咕道:“那你就不该把我们叫来。”
老师罚学生理所应当。
他们没看见就当不知道了,还能事后去找陈浔之麻烦不成?
自家孩子,调皮捣蛋的时候,也恨不能抽两下。
可若是在别人手底下哇哇大哭,那谁忍得了?
陈浔之两眼一瞪,大声道:“我倒是想跟这帮小崽子讲道理,他们听得懂吗?”
“教书育人,传道解惑,不是您身为师长的责任吗?”
柳承元也没忍住嘀咕了一句。
合着没法跟孩子讲道理,就把他们叫来批评一通?
眼见着陈浔之脸色越来越难看,姜知许忙道:“此番确实是孩子们莽撞,不如这样,把他们叫进来,给您道歉赔罪,您再训诫几句,让他们长长记性,如何?”
“我同意。”
“可以。”
大部分家长都附和。
姜知许不等陈浔之开口,便冲着门口招招手,“渺渺,带他们进来。”
“好嘞。”
姜书渺打了个响指,“都站好了,排好队,抬头挺胸,走。”
她带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长串。
别说,挺整齐,还很自觉的分成两排,有点军训的意思。
大人们都纷纷后退,空出一大片位置来。
姜书渺清了清嗓子,“跪下。”
一帮小崽子整整齐齐跪下,看得家长们咂舌。
姜书渺一想,道歉得有诚意,于是她又道:“把手抬起来,掌心朝上。”
这是要做什么?
陈浔之也纳闷。
小朋友们都很听姜书渺的话,纷纷照做。
姜书渺掐了个诀,只见无数金光闪过,孩子们手里都凭空多了杯茶。
陈浔之眼皮一跳。
他懂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姜书渺道:“学生知错了,给夫子赔罪,请夫子喝茶。”
一群复读机高举茶杯,跟着念了一遍。
陈浔之:“…”
家长们看明白了,柳承元忍着笑,低声对姜知许道:“姜公,郡主不是故意的吧?”
二十个人二十杯茶,挨个喝过去,那场面……
姜知许一本正经道:“什么叫故意?我闺女这叫赤诚之心。”
嗯,确实赤诚。
陈浔之半天没动。
姜书渺疑惑,“夫子?”
姜知许轻咳,“陈老,我看孩子们挺有诚意的,这都跪下了,不然再让他们给您磕个头?”
姜书渺特别机灵,“夫子,您等下,我出去打个招呼,免得待会儿把这学堂给劈了。”
陈浔之立即想起拜师那天突然降落的天雷,立马阻止,“不用。”
姜书渺都站起来一条腿了,疑惑的看着他。
陈浔之表示自己不想被雷劈。
他下意识往外瞥了眼,没动静。
心中松了口气。
“既然都知错了,今日之事便罢了,以后不可再犯。”
姜知许赶紧道:“还不谢夫子宽恕?”
姜书渺带头,高声道:“谢夫子宽恕。”
陈浔之头疼,摆摆手。
“散学。”
姜书渺还很贴心的说:“夫子,您还没喝茶呢。”
小朋友们纷纷点头。
“请夫子喝茶。”
骑虎难下了。
陈浔之嘴角抽了抽,“不用了,我不渴。”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浔之黑着脸走了出去。
姜书渺追到门口,“夫子,今天别坐马车回家,会有血光之灾。”
陈浔之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姜知许牵着女儿的手,问:“渺渺,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姜书渺认真点头,表情很严肃。
“他今天有一劫,早上那只八哥差点啄了他的眼睛,被我给化解了。但劫难之所以是劫,就一定会应验。所以他回家路上,肯定还会有危险。”
姜知许便让自己的侍卫跟了上去,老夫子一把年纪了,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可了不得。
“严重吗?”
姜书渺想了想,“没有性命之危,他寿命比你还长呢,不过可能会摔断腿。”
姜知许:“…”
陈浔之没把姜书渺的话放在心上,主要是这孩子平时就爱捉弄人。
结果他很快就遭报应了。
路过永兴街的时候,突然一个孩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捡东西,车夫赶紧勒马。
孩子的母亲冲出来抱着他飞快往旁边一滚。
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好在是没出别的事。
陈浔之心头一跳,想起了姜书渺那句话,刚要叫车夫停下,就感觉到车身一阵摇晃。
他掀起竹篾,刚要问,整个人忽的向外倾斜。
一道人影飞快掠过,堪堪在他即将坠落时接住了他。
车夫忙上前来,“大人可有受伤?”
“没事。”
陈浔之惊魂未定,掸了掸衣袖,才转过来道谢,“方才多谢壮士相救,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对方抱拳道:“在下是安国公的侍卫裴束,奉命来保护大人。”
陈浔之一愣。
裴束道:“大人既已无恙,在下便回去复命了。”
陈浔之想起方才的惊险,问车夫,“刚才怎么回事?”
车夫擦了擦汗,指了指倒地的推车,满地的橘子已经快被路过的百姓捡光。那小贩一边喊着别捡,一边跪着求饶,破旧的衣衫和手上的血痕都化作了凄苦的汗和泪,挂在脸上。
“方才马儿受了惊,加快了速度,然后就撞上了这小贩,所以…”
陈浔之见那小贩满面恐慌绝望,心知只怕这一车橘子是他一家子的生计,上前将他扶起来。
小贩受宠若惊。
“大人…”
陈浔之和善道:“莫怕,是我的马儿撞翻了你的橘子,你没有错。”
车夫很有眼色的掏了几枚碎银子交到小贩手上。
“这些银子是我们大人赔你的橘子和医药费,方才是我冒失,望兄台多担当。”
小贩本以为得罪了贵人可能小命不保,哪里料到还能得到赔偿,又要跪,被车夫拦住了。
“回去吧,给孩子买点吃的。”
小贩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明明他是受了无妄之灾,却要反过来感谢对方。
贵贱之别,犹如天堑。
陈浔之士再也不敢坐马车了,就这么走回去。
另一边,裴束正在向姜知许回禀方才街上之事,姜书渺问:“夫子可有受伤?”
裴束摇头。
“未曾。”
“一点都没有?”姜书渺问得仔细,“擦伤呢?可有见血?”
裴束一愣,仔细回想了下,不太确定道:“应该没有。”
姜书渺叹息。
“看来这一劫夫子是躲不过去咯。”
姜知许倒是听出些门道,“渺渺,你的意思是,如果方才陈老见了血,这一劫便算是过了?”
姜书渺嘴里含着荔枝,点头。
“不然怎么叫血光之灾呢?”
萧意棠已经听说了今天在太学发生的事,“还说呢,今天陈夫子肯定被你气得不轻。”
姜书渺大呼冤枉,“那八哥又不是我让柳景安带的,差点啄了夫子的眼睛也不关我的事啊,我还救了他呢。谁知道夫子那么小气,说我带坏了其他同学。我哪带坏了?我都教他们日行一善,爹爹,你说,我做错了吗?”
“当然没有。”
姜知许那是百分百支持宝贝闺女,察觉到妻子投来的目光,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今天这事儿也确实危险,孩子们都小,什么都不懂,更没有你的本事。万一那八哥真的啄瞎夫子的眼睛可怎么办?”
姜书渺说:“我会治啊。”
姜知许哽了下。
萧意棠无奈,认真道:“同学们既然都听你的,你就该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学堂是念书的地方,散了学想怎么玩儿都行,你要喜欢养宠物,娘给你买回来,但是不能拿去学堂。知道了吗?”
姜书渺乖巧的点头。
“记住了,以后我们都在家玩儿。”
萧意棠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女儿虽然调皮捣蛋了些,但还是听劝的。
第二天整个上午都是陆宴知在授课,五公主没忍住问了句,“陆老师,陈夫子今天没来吗?”
自从陆宴知第一天教课用戒尺打了姜书渺的手心后,五公主五皇子都学乖了,课堂上绝不攀亲。
陆宴知看了姜书渺一眼,“陈夫子昨天回家的时候摔了一跤,请了三天的假。”
小朋友们纷纷瞪大了眼睛。
小胖墩柳景安忍不住道:“流血了吗?”
陆宴知面皮抽动了下,“磕掉了一颗牙。”
那肯定见了血。
柳景安激动的转过头来看向姜书渺,“渺渺,夫子真的见血了。”
小朋友们都围上来,叽叽喳喳的,比麻雀还吵。
姜书渺不高兴。
这三天全是陆宴知的课,起码三分之一的音律课!!!!
而陈浔之跨门槛时摔跤磕掉一颗牙的事传开后,姜书渺又开展了新业务。
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