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儿过分黑沉的眸光看着谢润,吐词铿锵有力。
“你这般聪慧,当初见她屡次找我麻烦,就没生出一点疑惑?”
相识许久,谢润还是第一次得到方媛儿的夸奖。
不过,她现在是笑不出来的。
方媛儿其实不在乎谢润的反应。
她自顾自道:“我也怀疑她是死了的万琳琅,换了张脸又继续来和我作对。”
“万琳琅对花生过敏,平日一向不吃花生。我便让人在她的膳食里放了磨成粉末的花生粉,不过还是被她给发觉了。”
“那次你看见我和她在御花园起争执,我被她罚跪,不过是因为我故意撞上她,把手上的花生粉撒在她衣服上,想试探一下她是否对花生粉过敏。”
谢润没说话。
她想到了方媛儿和丽妃后来又携手在御湖边散步,两人起了争执,不知谁喊了句有蛇,接着就纷纷落水。
怕是花生粉没试探出,方媛儿才有了后面那一出。
方媛儿静静看着谢润:“你也猜到了?第三次落水时,你提醒我那些话,我就知道你也是有怀疑的。”
谢润不语,只静静听着方媛儿说。
方媛儿:“就是落水那一次,我确定了她就是万琳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媛儿很平静,没有一点发现仇人真面目的得意和恨意。
“你知道我试探出了什么吗?!”
“丽妃她竟然会水!”方媛儿勾唇嘲笑,“罗刹国地处沙漠边缘,她一个深居宫中的公主,怎么可能会水?!”
“人在濒临死亡时的本能是骗不了人的!”
方媛儿让人放蛇吓人,不过是个障眼法。
她真正要试探的,就是丽妃是否会水。
一个生长在罗刹国的公主,是不可能会游泳的。
就像是一个生活在海边的渔女是不可能知晓在沙漠中生存的方式的。
方媛儿嗓音沉了几分,“丽妃不可能会水,但万琳琅会!”
所以从那一次后,方媛儿就确定了丽妃就是万琳琅。
谢润理清思绪,才问道:“所以宴会上的毒,是你下的?”
如果方媛儿确定了丽妃的身份,新仇旧怨积攒在一起,想要趁机报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媛儿脸上的笑一僵,望着谢润的眼神十分复杂。
天牢里还有护卫守护在一旁。
方媛儿知道,她今天和谢润说的话都会传到皇帝耳中。
她无声抽笑了下,“对,是我下的。”
谢润皱着眉头,总觉得方媛儿状态不太对。
如今说这话,倒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方媛儿:“我是想要万琳琅死,但我也不会蠢到留下秋芜这么明显的把柄。”
“是有人想要我死。”
方媛儿盯着谢润,一字一句问道:“昭德妃娘娘,你觉得是谁想让我死呢?”
有那么一瞬间,谢润几乎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她的脑子好似僵住了,可却又十分理智清晰。
谁想让方媛儿死?
自然是那个二话不说,一句话就定了方媛儿的罪,将她送入天牢的人!
谢润的声音与天牢的阴沉相比起来,格外轻柔,“你想让我救你,可我并没有这能耐。”
“你是当众下毒谋害妃嫔,太上皇时期各宫宠妃争宠厉害,却也没人敢做这猖狂之举。”
“莫说我,便是皇上皇后,也保不了你。”
方媛儿黑沉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她没说求人的话,只道:“有我在,万琳琅的手只会局限在重华宫内。”
“没有我,你们这些人,谁会是她的对手?”
“你当真以为你能躲在昭和宫里得意一世?”方媛儿说上头了,一不小心漏了句嘴,“皇上心中另有一珍爱之人,遇到她,便是皇后之位也拱手相让。”
“到时你位份最高,又有健康皇子,下场怎么可能好?!”
“你如今走的路,不过是我们走过的老路罢了。”
方媛儿越说,心里就沉的越厉害。
她骤然轻笑了声:“狡兔死,走狗烹,皇帝还真是凉薄。”
谢润缓缓道:“恭充仪,你在说什么?”
“你说话如此放肆……当真是不要命了!”
谢润似乎被方媛儿的话吓到,睁大双眼看了她片刻,转身拎着裙摆就离开了。
在天牢骂皇帝,方媛儿是真的不想活了。
谢润走的匆忙,等出了天牢,下意识抬眸,被头顶的天光刺激的下意识闭眼。
她抬手一抹,竟然在眼角摸到一抹泪珠。
谢润笑了笑,随手一擦,带着小纾回了昭和宫。
到了昭和宫,谢润又使人出去打探前朝战事的消息。
春卷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回来,“回娘娘,听说是花将军手下的一位能人研制出了火神器,用在两军对战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咱们虞朝已经连胜几场,夺了夏朝三城了!”
春卷是虞朝宫人,得到这些消息,激动的血液都在沸腾。
谢润却是笑的有些艰难。
火神器?!
一听这个词,谢润就想到了火药两个字。
再仔细一问,谢润已经确定没错。
方媛儿竟然给皇帝弄出了火药配方?!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谢润努力回想着,顿时想到当初方媛儿和花羽争夺宫殿时,皇帝如了方媛儿愿,让她入住重华宫,独自掌管一宫。
谢润当时还纳闷,以为方媛儿又暗地里给皇帝谋了什么好处,谁知道她竟然是拿出了火药配方!
谢润一颗心跳的很快,像是要从心脏里蹦出来一样。
她又想到了方媛儿说的那句‘狡兔死,走狗烹。’
当火药这种威力巨大的东西出现,方媛儿其实就离死不远了。
谢润缓缓闭上双眼,消化着今日接连接收到的消息。
天牢——
谢润前脚离开,皇帝后脚就带着人下来。
方媛儿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谢润反悔来找自己。
一扭头看到那袭明黄色龙袍,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无数想法,最终只化作一个冷蔑的笑。
“皇上是来赏我个全尸的?”
大概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方媛儿说话格外放肆。
皇帝:“朕不会杀你。”
方媛儿忽然大笑起来,笑的有些癫狂,笑的眼里骤然含泪。
恍惚间,她脑子里划过无数画面。
好像曾经在这个地牢里,有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也满是无助失望的癫笑着。
最后被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
方媛儿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只满脸怔然和惊恐。
那个人,就是上一辈子的方媛儿。
两世为人,魂都换了,可最后还是落得了一样的下场。
方媛儿惊的一时失语。
皇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负手而立,眉眼沉敛。
不知过了多久,方媛儿才抬眸复杂的看向皇帝,“皇上可真是凉薄无情到了极点。”
“我根本没让秋芜去下毒,可她做了,还用自己的死定了我的罪。”
“秋芜是储秀宫送来的人,皇后娘娘亲自过手,妾身好奇她到底是谁的人?”
在皇后生辰宴时,皇帝一句话就将方媛儿下了天牢。
那一瞬间,她就猜到了秋芜是皇帝的人,被皇帝收买,要让她死!
方媛儿确实想算计丽妃,但却是用其他方式在丽妃的饮食里下毒,不会留下半点明显的痕迹。
更没有凶狠到下鹤顶红,直接要了丽妃的命。
结果秋芜背叛,直接给她套上了毒害后宫妃嫔的罪名,她只剩下一条死路可走。
方媛儿望向皇帝的眼里,有着怨恨、厌恶、不甘,唯独没有爱意。
皇帝看得清,从始至终,方媛儿要的都只有权利。
即便是争宠,也不过是图谋更高的位份,更强的权利。
这样的女人,他又怎么会留她在身边一直伺候呢?
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媛儿,“朕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是你欲壑难填,作恶多端,一步步将自己陷入死路。”
“朕的后宫,留不得你。”
方媛儿:“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利用完了就要灭口,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你也不嫌恶心人?”
皇帝眸光深沉:“你真当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朕不知道?”
方媛儿面上没有一丝动摇,反倒笑道:“妾身做的什么事情,不是皇上纵容的?”
“皇上为什么纵容妾身,大家不都很清楚吗?”
要不是皇帝觉得她身上有利可图,又怎么会给她高位份,给她宠爱?
他哪里有脸来数落她的过错?!
皇帝面色微沉,轻呵了一声。
他淡声道:“你确实为大虞朝做了不少事,只你肆意在朕的后宫搅弄风雨,数次出手谋害谢氏和朕的子嗣,无论是下毒还是落瓦,朕都一桩桩给你记着。”
曾经做过的事情被抖落,方媛儿一点也不急着解释,反倒嘲笑道:“皇上当真虚伪!”
“你一心宠着谢润,让她成众矢之的,就知道她会遭人嫉妒。”
“你若真宠爱她,妾身要害她时你怎么不说话?偏要等到今日来算账,好显得你多看重她似的。”方媛儿讥笑道:“她几次被算计,身处险境,却不曾说过报仇,怕是皇上没少用甜言蜜语哄着她吧?”
“蠢女人就是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被你给哄的忘了谁要害她,还对你死心塌地。”
方媛儿越说越想笑。
两个人像是撕破脸皮的情侣,尽可能的指责着对方的过错,试图戳中对方最痛苦的地方。
皇帝面色黑沉如水,锋利的眸光静静落在方媛儿身上。
直到方媛儿笑到麻木,逐渐安静下来,他才轻声问道:“你怪朕凉薄,那也是因为你太过狠毒。”
“其他事情,或许因为你的功劳可以饶恕。”
“唯独龙凤胎烧炭闭气一事,朕留不得你。”
方媛儿猛然抬头,睁大眼睛看着皇帝。
似晴天一道霹雳,霎时落在方媛儿头顶。
皇帝只深深看了方媛儿一眼,转身就带着人离开。
方媛儿趴在地上,满目茫然。
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当时安侍妾的院子乱糟糟的一片,她做的十足隐蔽,几乎没有人知晓。
后来龙凤胎,一死一伤。
这么严重的后果,也没谁提出要深究,只当是丫鬟照顾不周导致。
若是皇帝不说,连方媛儿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原来,皇帝其实都知道。
只一味的隐忍,一桩桩将她钉入死牢。
方媛儿躺在地上,忽然就想起原剧本里的方媛儿。
直到死前,剧本里的方媛儿都以为是她斗不过皇帝的白月光,才会一招败落,满盘皆输。
如今想来,或许是她为了登上高位,一路做了不少恶事,已然踩了皇帝的底线,才会被皇帝一朝结算。
所谓的白月光,不过是败者不肯承认自己失败的借口。
无论有多少女人在后宫打转,能决定她们生死的,始终只有皇帝一人。
方媛儿躺在地上失笑,像是在笑自己的可怜可悲。
亏得她还以为自己还有生机,在下毒前悄悄找了丽妃合作,在寿宴上演出那样一场戏。
看来,她们还是小瞧了皇帝。
她在想,待会皇帝会派人给她送什么过来?
毒酒、匕首还是白绫?
……
重华宫内,丽妃喝了药,不愿意见前来探望的妃嫔,打发了宫女,只留下亲信苗苗在身边伺候。
苗苗扶着丽妃躺下。
不过才动弹了会,丽妃嘴唇就泛着一层白意。
苗苗轻声细语道:“娘娘,皇上只是让您做戏,您何苦要喝下那毒药呢?”
丽妃轻笑了声,只因脸上贴着一层面具,这笑意十分浅淡,又透着点点违和感。
“本宫若不真的中毒,皇上又怎能重罚方媛儿?”
丽妃停顿片刻,才道:“更何况,那鹤顶红无色无味,本宫也是真没发觉。等入嘴后想吐出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苗苗给丽妃盖上被子,轻声安抚道:“娘娘对皇上一片忠心,皇上定不会辜负娘娘期望的。”
丽妃:“本宫不敢奢望太多,只要能一直陪着皇上,便是为奴作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等打发了苗苗出去,丽妃脸上笑缓缓消失。
她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摸到一抹凸起,她想用力撕下这张陌生的面孔,却又最终克制住了。
只内心一阵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