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野觉得他们几个都能被现场这些人的眼神杀死,各个悲痛加愤慨不已的,一时间所有的矛盾全都转移在他们身上,他们成了妥妥的凶手了。
丁族长刚才赶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们几个了,方婷他是认识的,而且之前方婷也跟他打过招呼,说将会有几位朋友来贡兰渡玩玩。贡兰渡虽说不怎么与外界接触,但外面的人进来贡兰渡也不会排斥,除非做出了令村民们很不高兴的事。
所以一开始丁族长见他们也在现场也没觉得什么,整个贡兰渡能有多大,死人这么大的事能瞒得过谁呢。但被村民们这么一说,丁族长这才看向他们,细细打量了一番。
四个年轻人,年龄看上去都相仿,顶多二十刚出头的样子。稍稍靠前侧而站的两个大男孩尤为惹眼,两个人个头都挺高,清瘦,面容洇在晨光里,看着少年感十足又生机勃勃。
村民们还在声声“讨伐”,似乎触犯天神才是头等大事,至于那具尸体,已经没人悲伤了呢。
司野双臂交叉环抱胸前,等村民们的指责声稍稍小下来,他笑问那位村民,“敢问大婶儿,您是什么时候看见我们进天神殿的?”
“晚上!都……都十一点多了!我昨晚上睡不着,去菜窖拿菜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几个经过我家门口,奔着山上去了!”村民有理有据的,情绪挺激动,“我还扒着门缝瞅了好半天,往那个方向走的就只能去天神殿了!”
司野轻笑,“这分析能力相当可以啊。”
程斩没说话,也对眼前这伙人的话置若罔闻,他径直走向人群,朝着那具尸体过去。周围人虽说敌意满满,但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拦路的,都自觉不自觉地朝后退了退,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丁族长瞧着走近的年轻人,相比问话的那位,他就显得沉静得多。
家属还在抱着尸体哭,一口一个老头子,是副族长的媳妇儿,身后还有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估计是儿子吧。
总之,都在那哭。
程斩走到尸体旁,先是观察了一番四周环境。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田地。这个季节虽说冷,但田里还种着粮食,再远点有大片绿油油的叶子,程斩对农作物不甚了解,也不清楚栽种的具体是什么。
刚刚支起尸体的的确就是个稻草人架子,架子没说有多粗壮,就是两根竹竿子形成个十字插地上,上面用一些稻草很简单地扎了个草人身体,杆子上头就直接扣了个草帽子,打远一看像个人立在田地里,顶多就是吓唬鸟的,可实际上吓唬鸟的作用极小,这也是程斩想不明白的原因,明明田里立个稻草人没什么用,可千百年来大家都这么做,只是为了仪式感吗。
十字上面的稻草被压得扁扁的,一侧还挂着绳子。他伸手掂量了一下绳子,麻绳挺有分量,再去碰十字竹竿,都不消有多用力就能摇晃。
所以刚才尸体是用了一根很有分量感的麻绳绑在竹竿上的,正常来说,竹竿撑不住尸体。
程斩这才来观察尸体。
蹲身下来。
村民们又有动静了,纷纷说,“你要对副族长做什么?”
“为什么还不把他们抓走?”
“赶紧离开,你们这些扫把星!”
程斩置若罔闻,对着尸体左看看右看看的。
丁族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走到程斩跟前问他,“小伙子,你们昨晚上是进了天神殿了?”
家属还在闷头哭,好像哭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程斩也没嫌他们烦,就任由他们哭去。他没碰尸体,闻言丁族长的话后起了身,反问一句,“丁族长不好奇这人是怎么死的?”
丁族长一怔。
程斩的目光在人群里巡视一圈,对上的都是愤恨不已的目光。他心笑,但表面始终云淡风轻,看向丁族长,这才正面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是,我们的确进了天神殿。”
周围人哗然,一时间指着他们说什么的都有,就跟田地里掀起了风浪似的。
姬淡站在司野身边,一时间挺紧张,明显有分分钟能被人刀的危险,咽了一下口水,“程斩这是要干什么?要就义啊?”
姜周倒是不怕这些人,自打她出来,眼珠子就没安稳过,东瞅瞅西看看的,试图找出妖巫的气息来,所以程斩承不承认去天神殿,她都没太大反应。
同样没什么反应的还有司野,但他不是心不在焉,他完全就是相信程斩。“他这么做有这么做的理由。”
……
结果,他们四个被村民们“请”进了天神殿。
理由是,他们需要在天神殿里真心忏悔,向天神殿里的天神承认自己的过错,只有这样天神才会息怒,才不会继续降难于贡兰渡。
当村民们得知他们的确触犯了禁忌后十分愤慨,尤其是副族长的家属,哭喊着要丁族长必须严惩他们几个,然后那些村民也都各个眼含泪水,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丁族长为了安抚村民情绪,便跟程斩他们说,“虽然你们是方婷和曲雅的朋友,但入乡随俗,贡兰渡的规矩哪怕你们是外乡人也是要遵守的,大家的情绪你们也看到了,就辛苦你们先在天神殿里待上一待,等大家情绪稳定下来,我第一时间放你们出来。”
说得既无奈又诚恳的,用司野的话说就是,搞得咱们不去忏悔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几个村民带他们去天神殿的路上不是很客气,许是都把他们当成了瘟神,脸上、眼里尽是厌恶。方婷没少跟丁族长求情,见无济于事后就一路跟着,并且见哪个村民态度不好了她就呛说,“族长只是让他们去忏悔,又没定他们的罪,就算他们有罪也不是你们说了算吧?”
丁巫听说了这件事后也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当时几个村民正要给天神殿的殿门上锁,方婷正阻止呢,丁巫跟村民们说贡兰渡的人向来讲信用,是让他们忏悔,又不是关押,锁殿门算怎么回事?而且天神殿的门一旦锁上那就是对天神不敬,再次激怒了天神怎么办?
村民们被说得哑口无言,警告了他们几句后怏怏离开了。
依着规矩,非祭天日村民是不能进殿的,所以丁巫没往大殿里进,就站在殿门口,将备好的饭菜一并都是放在多层竹盒子里给了他们,跟他们说,我会再跟丁族长说说,就说你们是不知者不罪。
这话听着就有点意思了。
司野接过竹盒,谢过丁巫后问她,“原来您知道我们是故意来天神殿的啊。”
丁巫虽说跟他们接触的时间短,但对他们几个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看人看眼,她在贡兰渡行医这么多年,最会的就是透过眼睛看一个人的心,她是觉得这几个年轻人不是坏人,包括方婷和曲雅,都是热心肠的孩子,所以有些话也就干脆说了——
“我知道你们是奔着查事儿来的,对吧?”
这话问完也没等他们回答,丁巫又说,“你们也不用告诉我,总之我就当你们不知道贡兰渡的规矩,你们呢就乖乖听话,在这儿待个一天两天的,等出来后就赶紧离开吧。年轻人,要听我这个过来人的话,好奇害死猫。”
说完,叹着气离开了。
等丁巫走远后,方婷赶忙进来了,司野见状笑问她,“你不怕被罚啊?”
方婷一挥手,“我才不信这些呢,你们快说说怎么回事啊?”她都要急死了。
这可不是能解释事儿的地方,而且有些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程斩自打进来后就一直在看着自己的雕像,问话的时候视线也没离开。
“方婷,当时举行仪式的时候,你看见他们将阿娟送进暗门里了吗?”
方婷扭头看了一眼雕像旁的暗门,湮在幽暗处,就连外面的阳光都透不进去的地方。她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把阿娟带进了天神殿,具体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可是听丁巫说落洞女都是要进暗门的,阿娟在不在里面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就要往暗门那边走。
“别靠近。”程斩出声。
与此同时方婷也蓦地停住脚步,倒不是因为程斩的话,而是看见了暗门上的锁头……
“不对啊,这锁头可不像是随时能打开的样子,那阿娟怎么吃饭?”她狐疑,这才反应过来程斩刚刚的话,抬眼看他,“为什么不能靠近?阿娟怎么了?”
“方婷。”程斩看向她,不答反问,“之前的三个死者你都认识吗?”
方婷说,“贡兰渡不大,大家转来转去的都是认识的。”
“都是村里管事的?”司野能跟上程斩的思路,也问了方婷。
方婷摇头,“只有一位算是管事的吧,平时跟丁族长和副族长走得挺近,叫丁富,其他两位都是普通村民,一个叫丁成,住在离丁巫家不远,另一个叫丁大喜,是丁婶子的丈夫,哦对,就是昨晚看见你们去天神殿的那个人。”
又说,“这三个人都是挺好的人,尤其是丁大喜,热情好客的,性格开朗,听说他会时不时往外面跑一跑,每次回村都能带回来点新鲜玩意。”
程斩沉默,前后死了四个人,好像都是很好的人。
“之前三个人都是怎么死的?”司野问她。
方婷抬手搓了搓胳膊,看了看四周,“你们……还能在这种地方讨论死人的事。”
但害怕归害怕,毕竟是个豁朗的性子,于是就跟他们说了。
“其实这四个人前后死亡的时间间隔都不长,不能说各有各的死法吧,但死的地方都不同。”
像是副族长死在田间,尸体却是被两根压根不牢固的竹棍子撑起;丁富是在自家房梁上吊死,尸体被一条连死结都没打的绳子吊起;丁成是失血而亡,可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丁大喜是淹死的,尸体却是紧贴着竹筏背面。
四个人的死法不同,看着像自杀又像意外,可死相是一样的诡异离奇。
方婷想了想又说,“不过有一点挺相似。”
就是死者的脸。
虽说不同死法,但每个死者的脸上都有表情,都是眼角嘴角往下耷拉着,十分明显。
“就是那种……”方婷想了好半天来形容,终于找到了,“很丧很丧的感觉,跟现如今的贡兰渡空气里都弥散的气息很像,你们不觉得这里每一个人都很丧气吗?”
程斩微微点头,思量片刻,便跟方婷说,“麻烦你帮我们做两件事,第一是尽可能多的打听关于阿娟的事,但要注意人身安全;第二,阿丫一旦醒了,第一时间联系我们。”
方婷见他神情肃穆的,虽说一肚子疑问但还是忍下了,点点头,“行,放心吧。”
“还有,”程斩低声补充了一句,“警惕这里的人,别轻易相信,一旦碰上情况不对劲的你拉着曲雅先跑,所有的情况我们都能用手机联系。”
……
方婷离开后,殿门也关上了,室内的视线就暗下来不少。
司野轻叹一声,走到雕像下面来了个莲花座,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神啊,如果你在天有灵你就显显灵,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姬淡在那头忍不住笑出声。
程斩折回身瞧见这幕,也忍不住笑,上前轻踢了司野一脚,“你要拜神就好好拜,转过来,拜真神。”
姜周没心思加入他们,又缩到角落里,她始终害怕那个暗门。
司野干脆抓过蒲草团子往旁边一倚,吊儿郎当的,问程斩,“你想干什么?”
就这么被抓过来,可不像是他程斩的性格。
程斩往另一只蒲草团子上一坐,说,“既然主动去查一些事比较麻烦,那就等着事情主动上门。”
“丁族长?又或者,妖巫?”司野问。
程斩想了想,“可能两者都有吧。”
姬淡在旁不以为然,“他们不是信神吗,要我说啊,你就干脆显灵个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你就是那尊神,吓吓他们,看他们说不说!胆儿可真肥,连神都敢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