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每一次与巫灵的较量都不是一场轻松交手,而且殃及无辜这种事也在所难免。当然,这“无辜者”要看如何定义,能被巫灵入侵的人,本身就是性质有问题的,被心中欲望控制和牵扯,哪怕是被触灵影响,那也是自身有原因的。
所以司野认为的“无辜”,在程斩眼里都是咎由自取,他如果不是封灵人,那就会任由人族被巫灵控制,因为在他看来,不管是巫灵还是人族,不过都是半斤八两罢了。
巫灵在怀州一带出现,程斩感应很强烈。
通过司野的梦境,也通过方婷的电话。正如他跟司野所说,巫灵之所在会留下气息,这气息寻常人、确切来说是人族感应不到,封灵人可以。
更重要的是,方婷电话里跟他们说的事。
半月前方婷和曲雅因工作需要辗转到了湘西一带,跟司野和程斩一样,从长沙出发一路抵达贡兰渡。据方婷自己说,这个地方在此之前她们只听人口口相传过。
关于这点倒是不稀奇,国内有不少地方在地图上的存在或许就是个小黑点,再或许压根就找不到,而其中什么样就只有亲自走过了才知道。
方婷二人到了贡兰渡之后,用她的话说就是世外桃源。湘西丘陵,层叠群山为屏,一江水徐徐而来,从山间过又分流,其中一支溪流会伸向山的最深处,乘着扁舟就能到贡兰渡。
既是世外桃源,那大多数都是与世隔绝,贡兰渡就是这样,据方婷了解,贡兰渡打从晚清开始就断了跟外界的联系,为了躲避战乱,而贡兰渡那里也从原本家家户户养兰为生改为家家农耕自给自足。
“最开始我和曲雅觉得贡兰渡真是哪哪都好。”方婷当时在电话里说。
民风朴素,夜不闭户,邻里间相互帮扶十分和谐。当然,像是这种地方留下的习俗也多,但大体都跟湘西一带的文化传承没太大出入,其中就有一项:落洞女。
当时方婷和曲雅正好赶上了一场入嫁仪式,方婷还给司野拍了照片。虽说方婷始终觉得这个习俗对女性很不友好,但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界儿,人家自古以来就有这习俗,作为外乡人也没法阻止。
可恰恰就是在入嫁仪式过后,整个贡兰渡都不对劲了。
以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热热闹闹的地方现如今死寂沉沉,大家也不是不活动,还是照样下地干活,可相互之间不怎么打招呼也不怎么来往了,一入夜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不说,还总是传出啼哭声。
“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方婷说,“据说是冲了煞气,死相很诡异。”
如果说西洲酒店里有巫灵气息,那程斩透过方婷所感应到的巫灵气息更重,这才是程斩毅然决然要赶往湘西一带的原因。
司野这么一瞧,嘿,那必然是要跟着啊。
美其名曰说,“咱俩生死共体啊斩哥,你只身孤勇我可不舍得。对付巫灵那可是生死大事,没有我的话你寸步难行。”
程斩觉得有必要跟他说清楚——
“第一,我孤勇惯了;第二,对付巫灵的确是大事,但我还不至于死;第三,没遇上你之前,我一直在收巫灵。”
最后,又很善意地提醒了司野一句,“你再拖也拖不过考试,收巫灵没那么浪费时间。”
司野有借口,“辅导老师都不在,我怎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人师者,言传身教。”
真是好一句“言传身教”。
程斩朝着他招手,“来,你过来,我言传身教一下。”
……
总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吧,司野就跟件贴身小棉袄似的跟着程斩上路了,现下两人身处的酒店,距离方婷口中的贡兰渡有数百里路,开车将近五六个小时,却同样有了巫灵的气息,或许所有的秘密在这套房里会挖出些端倪来。
程斩还在玩司野脖子上的吊坠,司野觉得痒了,按住了他的手,“目前来看就只剩下哀和恶两只巫灵,听方婷描述贡兰渡的现状,你觉得像哪只?”
“哪只都有可能。”程斩思考的时候手没闲着,又开始玩司野的手指头,“一般情况下,往往都是怒、哀和恶留最后。”
司野一怔。
听明白了程斩没说完的话,往往留到最后的也是最难对付的。
末了,“先睡吧。”程斩拍了他的头一下。
再晚了,或许就没得睡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司野做了个跟那只男鬼无关的梦。
又是那片森林,却不再是灿灿阳光,叶子上的光亮都似乎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的红叶子,草皮之上也没了鸟语花香,大地之间裂出一道鸿沟。
可仔细打量那鸿沟并不是生生撕裂开来,而是血液凝聚而成。
司野置身其中,目光所及竟都是血流成河。
再看天际风云涌动,扑面而来的尽是血腥气。却在混沌之中瞧见一道金光,那金光炸开时燃亮了整个天空。而这时司野就觉得自己像是浮游在半空似的,看清了脚下大地所发生的一切。
战马铮铮,所到之处烈火焚烧。司野微微眯眼,看清了骑兵们身上的图腾,这么眼熟呢。
等再仔细一瞧,心里一咯噔,能不眼熟吗,曾经在他梦里也出现过。
神族。
就见众多神族骑兵一并围攻了脚下的森林,那道光炸开的同时,那些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于是司野就看清了下面的情况。
有两位身穿长衫的男子,其中一位似乎奄奄一息靠在树干上,另一位就是身携金光,他似乎怒了,金光屠宰了神族众多的骑兵,将脚下的大地又染红了一层。
甚至神族的血都染红了他的长发。
司野看不清那两人的长相,只觉得两人的长衫上都被血给浸染了,看不出本色来。
一声嘶吼,听得司野头发都发麻,心口顿时炸开,紧跟着也不知道怎么了胸腔涌起莫大的悲怆和哀痛,无法抑制,形同山洪般席卷而来。
而与此同时天地震动,忽而陷入黑暗。
司野睁眼时窗外无光,还没天亮。
头昏沉得厉害,一抬手,竟蹭到眼角的湿润。
他哭了?
司野细细回想梦里的场景,离奇的是心口仍旧在疼,滞闷、绝望和悲怆的情绪也都还在,哪怕已经醒了仍旧挥之不去。
怎么会这样?
转头去看床的另一头,程斩睡得安静,呼吸很平稳。他睡觉姿势向来规整,平躺多于侧躺。司野看着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是程斩不对劲,而是靠近程斩那边的床头。
他床头柜那边有一团影子,本就看不清还匿在大团的暗影里。见状司野一激灵,第一个念头就是巫灵!
可不对啊,巫灵就这么堂而皇之来房间?
别说他现在体内陆吾神力已经复活,再不济还有封灵人躺在那吗?这巫灵的胆儿这么肥?竟还蹲在程斩旁边,眼睛是肚脐眼吗?
司野抬手掐了一下自己。
竟然不疼。
蓦地就明白了,他压根就没醒过来,还在梦里。
“什么人?”反正是在梦里,司野也不怕吵醒程斩,冲着那团影子喝了一嗓子后反应过来,改口,“什么鬼?滚出来!”
……滚出来了。
倒也不是用滚的,就是很缓慢地移出了床头柜的范围,然后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室内没拉窗帘,借着外面微弱的光司野看清了来者,可不就还是那只男鬼?只不过相比之前看着更落魄更虚弱了,这很正常,亡灵迟迟不散是有所图,心愿未了很难投胎,然而亡灵与人世有别,时间一长必然损耗阴气。
司野坐在床边看着他,“我来也来了,你到底有什么冤屈就跟我说,我能帮的自然会帮,但帮不了的话你也别怪我。”
男鬼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打量四周,紧跟着像是瞧见了恐怖的东西似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惊骇,此时此刻,他瞧的是司野的身后。
司野倍感不解,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再看男鬼在往门口方向退,像是害怕,可又像是在给司野引路,司野见状紧跟其后。可就在追着男鬼到房门口时他冷不丁站住脚,蓦地回头。
身后仍旧空空如也。
再看男鬼,竟已经穿透门板出去了。司野伸手去拉门把手,不想发现自己的手竟能穿过把手,呵!原来他在梦里还这么牛掰呢?解锁新技能了,于是干脆也穿门而出。
只是他没看见,在他穿门而出后半空中又蜿蜒出一个影子,那影子越来越长,盘踞在半空之中,吐着信子……
是一条蛇!
……
男鬼站在对面套房的房门前,像是在犹豫什么。司野站在他身后也没催促,等了能有个两三分钟,就见男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步伐沉重地穿门而入。
司野心想,怎么还用“沉重”来形容一个鬼的步伐了呢?鬼就没啥步伐吧。
但不管怎样,总之那男鬼是进去了。司野没犹豫,也跟着进去了。
进去的一瞬间司野有种误觉,以为是又穿回了自己的套房,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房间里的光很暗,房间里的面积、格局甚至是陈设他都熟悉,却跟他住的那套不同。
没他住的那套新,换句话说就是,这里的一切都很陈旧。博古架上落了灰尘,进了卧室里,那张床上只有床垫子没被褥……
果然,对面这间套房才是他梦里的。
窗帘拉了一小半,露出大片的窗,借着光亮司野没找到那只男鬼,好像打从司野进来后就再没看见他。
司野也没打算找他,将他往这间房里带,然后就消失不见了,那就说明男鬼的遭遇就是跟这屋子有关,又或者是能找到跟男鬼相关的线索。
司野环视四周,屋子里虽说有点光吧但不多,想彻底翻查不容易,去揿开关,不想手竟穿了出去……来回试了好几次,晕,还真是碰不到实物?
他的梦里情况怎么这么随机呢?
照这么看他还要感谢上次在梦里没解锁这技能,否则都打不了那么怪兽。
窗外有一轮大月亮,别提多亮了。
呵呵,司野笑。
得,这不就是在提醒他还没醒吗?现实中今晚有雨,临睡前细细的毛毛雨又下了,哪来的这么大月亮?
……
司野再睁眼时,眼前是鹅黄色的光亮。
屋子里的夜灯开了,氛围很静谧。他先是转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透过一面没遮窗帘的玻璃看出去,外面仍旧阴沉沉的,天没亮。
目光再转回来,差点被站在床边的人影吓一跳,要不是屋子里有灯光,司野又会以为是巫灵。
是程斩站在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在系衬衫的扣子,这个人是格外的爱穿衬衫。司野见状从床上坐起来,故作惊讶问他,“你想对我做什么?”
程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真是个戏精。
司野扯过床头的裤子,三下五除二穿好,问程斩,“你就不怕我今晚不会做梦啊?一早就穿好衣服,万一白穿了呢?”
“没一早。”程斩已经穿戴整齐,“我知道你在做梦,看你差不多快醒了才开始穿衣服。”
司野这次的惊讶不是装的,“又没有叫魂铃,你怎么能知道我在做梦?”
程斩不紧不慢给了他答案,“你在床上对着我乱摸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做梦了。”
司野啊了一声。
乱摸……
他梦里是在……摸开关?
视线顺着程斩的胸膛就往下移,“我摸你哪了?”
下一秒程斩将上衣扔到司野脸上,阻了他贼兮兮的视线。司野笑得爽朗,伸手拉过衣服套上了。
下巴朝着对面屋的方向一抬下巴,言归正传,“就是在那屋,男鬼也不知道想让我找什么,总之得找东西,要不要把姬淡叫上来?”
姜周是女孩子不能熬夜,姬淡无所谓吧。
程斩看了一眼时间,说了句,“不用叫他,让他继续睡吧。”
闻言,司野微微挑眉,“至于这么心疼?”
程斩都走到门口了,听了这话后扭头看他,一字一句强调,“深更半夜的我是嫌他吵,有你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