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阳城。
城南坊市内包罗万象,三教九流扎根于其中。
靠近南城墙的一片街区,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整个街区显得有些阴暗,空气中也充斥着一股呛人的潮气,似乎是混合了许多种怪异味道的组合体:屎尿味,血腥味,尸臭味,经久不散。
久而久之,这片街区就成为了整个坊市内最为混乱黑暗的地方,许多黑市交易都是在这里进行。
比如一些人口买卖,一些见不得光的冥器交易,还有禁药九曲散的买卖散货,以及最受欢迎的诸多妓院,人数最多的赌徒最喜欢的赌场。
一个满是泥泞的小胡同内,浓重的屎尿味扑面而来,让人作呕。不过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向胡同尽头走去,腿上身上沾满了灰黑色的污泥,中年汉子浑不在意,径直走到胡同尽头,来到了胡同尽头拐角的那扇门前。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让中年汉子微微吃了一惊。
两个壮汉拖着一个满身鲜血的身躯从门里出来,重重的用力一扔,那道身躯被扔到胡同拐角的另一侧,倒在一滩烂泥内,身体微微抽搐。
他旁边,有三个和他一样的人,不过都已经死了,和他一样,被砍掉双臂。
中年汉子吃惊的朝着那两位壮汉问道:“今天这么多出千的?”
一个壮汉有些无奈的回答道:“总有不怕死的愣头青,觉得自己的手法隐蔽至极,不会被发现!”
中年汉子啧啧感叹。
“进来吧!外面这臭味,我是一刻也不想闻到了!”
中年汉子随着那两位壮汉进入了那扇门。
一进入那扇门,场景顿时一转。
一个足足有一里长宽的大厅出现在眼前,一阵阵喧闹的叫喊声传来,伴随着一声声兴高采烈的欢呼,还有一阵阵咒骂之声。
中年汉子身上的污泥在他进入那扇门时就不知不觉消失不见,身上那股萦绕已久的臭味也彻底消失。
中年汉子重重吸了一口空气,抬头看向大厅上方的一层层阁楼,上面一个个莺莺燕燕的身影来回穿梭,个个都是姿色出众。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到楼上去一趟!”
“你?”一个壮汉噗嗤一笑:“你来了这么多趟,连二层都没能上去过,还想去六层上?”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我也就是想想!”
那壮汉哈哈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脑子里想的啥!不过我劝你还是好好琢磨下怎么赢吧!别再像上次一样输的精光!”
中年汉子一瞪眼:“呸呸呸!说的啥话?”
壮汉呵呵一笑,都是熟人,开些玩笑也无伤大雅。
这时另一个壮汉开口道:“你还别说,这次还真说不准!今天这水衣源运气实在是好,已经赢了几十万两了!好家伙,你没看一圈人眼红的,一个个跟兔子一样!袁台,我建议你今天换一桌,要不然真说不准!”
中年汉子袁台一瞪眼:“几十万两!就是他爹当年给他留下的家底也没这么多吧?”
壮汉道:“谁说不是呢?可人家运气好,咱们羡慕不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满脸得意环视四周一笑,干瘪的脸皮满是褶皱。
水衣源从未像今日这般满足过,这些年来他变卖家产,卖掉妻子,卖掉女儿,依旧有数十次被人追债追的走投无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每次虽说都险象环生,却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如今好了,否极泰来。
六十七万多两白银,抵得上他爹给他留下家底的两倍!
从今以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再也不必去那些低等妓院忍受那些胭脂俗粉,再也不会有人敢鄙夷自己!
“兄台运气真是不错!”
不知何时,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水衣源面前,水衣源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而且看这人的衣着谈吐,都不像是厮混在他们这些土鳖泥鳅中的人。
“你是…”
叶木轻轻一笑:“在下叶木!”
水衣源看着叶木,疑惑道:“叶兄弟认识我?为何我却从没见过叶兄弟?”
不知为何,水衣源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叶木点头道:“是没见过,我来此见你,也是受人之托。”
水衣源额头冒出冷汗,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了。
“你说这水衣源这老小子怎么就走了?老子还要回本呢!”
水衣源不远处的一个赌徒骂骂咧咧,显然对赢钱就走的水衣源很是看不惯,其余众人也都义愤填膺。
“好了!”
一人开口压下了众人的声音:“水衣源那可是老赌鬼,诸位还怕他不会回来?”
众人这才醒悟。
不止水衣源,他们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老赌鬼?
水衣源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满怀的银票散落一地,却无人能够看见。
他们也看不到自己。
水衣源不傻,明白自己遇见了高人。
“前辈,是我不懂规矩了,这银子我还给您!求您饶我一命,我真没有出千啊!”
叶木淡然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出千,是我助你赢下这么多银子的。”
水衣源懵了:“是…前辈助我赢的?”
叶木道:“六十七万两银子,刚好是你爹留给你全部家底的两倍,我说的可对?”
水衣源猛然一惊,磕磕巴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叶木郑重道:“我受人之托,前来杀你,而且必须要让你痛苦的死去!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水衣源心中冰凉。
“咦?”
刚刚过来的袁台无意间一个低头,看到自己脚边有一张纸,待他看仔细了,发现居然是一张银票,上面的面值居然写着一千两!
袁台急忙俯身捡起了银票。
“是真的!”
袁台又惊又喜。
“还有!”
袁台看着众人脚边那一张张散落的白纸,心中顿时觉得不可思议:“不会都是银票吧!”
不过这时,同样有人注意到了脚下的银票。
“银票!”
一番激烈的疯抢,以至于引来了赌坊的管事。
“怎么回事?”
管事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黑色华服,面相消瘦,眉目阴郁,脸色难看的看着满地狼藉和受伤的诸多赌客。
一位赌坊的看场壮汉上前小心回答道:“地上无缘无故出现了许多银票银子,他们这才疯抢!”
“无缘无故出现了许多银票?”管事皱眉不解。
壮汉回答道:“不过他们几个说,这倒像是刚刚赢了六十多万两的那人的银票,不过那人刚刚明明已经走了,不知为何银子却落下了!”
水衣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刚刚赢来的六十七万两银子被人争抢的干干净净,甚至连他身上不多的碎银也被搜刮一空,他拼了命的阻止,却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那些银票和银子。
叶木摇摇头,着实不明白人为何会这样。
“她走了,你可以死了!”
水衣源正痛苦于银票的得而复失,冷不丁就听到了叶木的这句话,还没来的及反应,只感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赌坊管事寒着一张脸,冷声道:“不管是谁!敢在荷叶坊行窃,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自己站出来,我能做主给你个痛快!不然等会胡先生到了,再说什么都晚了!”
他身旁,那些壮汉小心翼翼的将一叠银票和一把碎银子递给那位管事:“梁管事,钱都在这里,六十七万一千两百三十二两七钱!”
梁管事点点头,道:“存到柜台那!等水衣源下次来时还给他!诸位,我荷叶坊不会贪墨任何一人的银子,大家尽可以放心花销!而且若是有谁在我荷叶坊丢了东西,也都可以上报荷叶坊!我荷叶坊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
然而那位梁管事的话音刚落,半空中突兀出现一道身影,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个声音传来:“荷叶坊,不错的名字!”
呼~
一个身影突兀的出现在梁管事身前,一拳击向水衣源尸体出现的方位!
“噗!”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就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一路撞断了数十根柱子,直到最后撞在整个赌坊的阵法结界上才堪堪停住!
不过这股力量却让整个结界都开始晃动起来,一时间整个结界内的人都感觉如同地牛翻身一般,站立不稳。
直到另外三道人影出现,那三人祭出结界阵符拼命催动元气,这才堪堪稳住结界。
“到底是我坏了规矩,也罢,饶你们不死!”
这道声音过后,便再无动静。
赌坊内的人这才敢大口喘息。
……
叶木低头看着身边的水秀,轻声问道:“满意吗?”
水秀咬着嘴唇点点头。
叶木笑道:“走吧,去接你娘!”
……
无论何地,都不会缺少妓院这种地方。
距离赌坊大约三十多里的一处阴影区,同样是一间看似破落的房间,其内却别有洞天。
进入其中,数十间房屋错落有致,众多小厮端着饭菜忙碌穿行,大厅内走廊边三三两两聚集着楼内的姑娘,或是向着大厅内的客人抛媚眼,或是调戏来往的小厮。
再往里去,就是这座风月楼的厨房,数位厨师忙的热火朝天,切菜配菜炒菜有条不紊,一盘又一盘美味佳肴接连被做出,立即被等待多时的小厮取走。
再往里,是一个小院,院里有一口井,正有一位中年妇女费力的转动井上的轱辘打水,她身旁还有数十位与她相仿的中年妇女,或是在清洗碗筷盘子,或是在整理食材,或是在淘米择菜,或是在杀鸡宰猪。
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此刻正在杀鸡。
只见她熟练的抓住鸡腿绑好,反手抓住鸡翅膀,顺带按住鸡头,另一只手拿起刀对准鸡喉咙嗤啦一刀,一股鸡血涌出,中年妇人将这只鸡放入一个倒立的锥形圆筒内,鸡血顺着锥形圆筒底部的缺口流出,这只鸡渐渐不再抽搐。
中年妇女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下一只鸡了,她身边数个锥形圆筒内已经快要放满了,不过一旁的水壶还未烧开。
待这中年妇女处理好最后一只鸡,她身旁的水壶也烧开了,中年妇女将一只只鸡取出,放入身边一个石槽内,提起水壶浇下开水。
随后中年妇女开始熟练的清理鸡毛,剖开鸡肚,将一众内脏清洗干净,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
中年妇女的手被烫的通红,不过中年妇女早已经习惯了,也并未觉得有多难以忍受。
这时,一个小厮笑嘻嘻的走来,端起一筐鸡肠,临走时还不忘在中年妇女身上摸了两把,中年妇女没好气的啐了小厮一口,小厮不以为意,心满意足的离去。
这便是她们的生活。
她们这些人不同于楼内那些签了短契的女子,她们都是各种原因下被卖到楼里的,年轻时还好,还能靠着姿色挣几分钱,可如今年老色衰,又不像那些短契少女,契约到期自可离去。
她们这些人的命,都握在楼主手中。
不过这个风月楼的楼主还算厚道,没有直接处决她们,还给了她们一丝活命的希望,让这些妇人在后厨做些杂活,好歹能解决温饱。
那位中年妇女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仔细一看,自己手中的鸡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不止如此,就连她身边的石槽也消失不见了,等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甚至已经不在风月楼后院了。
“娘!”
一个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中年妇女有些不敢相信的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水秀眼眶中满含泪水,也正在看着她。
风月楼内一间密室内,一个佝偻的身影端坐于蒲团之上入定,叶木的身影突兀出现在那人面前。
“风月楼主?”
伛偻的风月楼主猛然一惊,自入定中醒来,惊骇的看着叶木。
能无声无息的突破自己的结界和诸多警示手段来到自己面前,无论是谁,都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晚辈便是风月楼主,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风月楼主当即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转瞬之间心中闪过几十种预处理方法。
叶木也没有废话,单刀直入道:“我欲为一人赎身,不知价格是多少?”
风月楼主恭敬问道:“不知前辈要为谁赎身?”
叶木心中满意风月楼主的反应,并没有说什么直接送的话,再加上风月楼内的契约规定,以及网开一面的收留人老珠黄的姑娘,都深得叶木心意。
“此人名为杜月桂。”
风月楼主脑中急转,总算是想到的杜月桂是什么人。
“前辈明鉴,后厨那些妇人的赎金一律都是十万两白银!”
叶木伸手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紫金:“这是百两紫金!”
风月楼主恭敬接过,反手取出一张卖身契和一小块石头:“这是杜月桂的卖身契和命石,请前辈收好!”
叶木接过那两样东西,对风月楼主一笑,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风月楼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顿时汗如雨下,虚脱的坐在了地上。
“还好,昔日的决定还是有用的!”
他并非那种穷凶极恶的修士,为了钱财不择手段,君子求败,取之有道。
南城阴影区虽是整个原阳城内最黑暗的地方,却也是最繁华的地方,妓院赌场多如牛毛,就算他不做,也会有别人做,而且别人麾下的姑娘和手下,不一定有他这里这般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