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们在商量值守的问题,黄立极代表内阁首先讲话:“厂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如此大事,须请厂公坐镇。”
厂公,是阉党大臣对魏忠贤的尊称,阁臣们在票拟的时候,皆尊称他为“厂臣”,外地官员提到他,也皆尊称“厂臣”。
英国公当场反驳道:“陛下最亲近之人,自然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三皇子是陛下的儿子,信王是陛下的兄弟,自古以来,没听过家人不亲近,反而是奴才亲近的道理。”
几句话驳得黄立极哑口无言,是啊,魏公公再有权势,他也是皇家的奴才,关键时刻,还得听人皇家的。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其他阉党重臣不服,纷纷组织语言,就要群起而攻,阉党旗帜的尊严不容践踏,英国公对厂公的冒犯,让他们十分恼火,现在的朝堂,哪里还有反对厂臣的声音?
这帮子勋贵,真是难搞。
袁可立却出头支持英国公:“国公爷说得有道理,皇后和贵妃都在暖阁,需不需要魏公公,还是先听听她们的意见吧。”
黄立极不好反驳英国公,袁可立一个兵部尚书,公然支持英国公,这是不打他这个首辅的脸么?
他负气道:“袁大人说的有理,要不要请厂公坐镇,请皇后娘娘定夺吧。”
暖阁里的三人,也听到了外间的争执,魏忠贤表面上一脸哀伤,双眸中却隐现得意之色:十位阁臣,六位尚书,吏部尚书由首辅黄立极兼任,礼部尚书由次辅施凤来兼任,工部薛凤翔、刑部薛贞,都是他的人。
内阁加上六部尚书,在场的十四位重臣中,有十二位是他的人,袁可立和郭允厚再加上四位勋贵,十二比六,他的人多了一半,他还怕个什么劲?
他转头对着张皇后跪下来,痛哭流涕地低头求道:“娘娘,请允许老奴守在万岁爷身边!”
皇后气得说不出话来,万岁爷晕倒前,让人围了魏忠贤在宫外的家,肯定是感觉到,他参与了任氏和客氏的勾当。
现在,他还有脸要求守在天子身边,好大的脸!
张蔷见皇后如此,只好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为防止他出去作乱,把他拘在乾清宫更保险。”
张皇后闻言,只得不情不愿地道:“难得公公一片心意,本宫准了。”
魏忠贤忙磕头谢恩,声音大得,外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谢皇后娘娘,老奴定会日夜守候在乾清宫,万岁爷不醒来,老奴就不离开!”
张蔷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但凡说一句“万岁爷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也不活”的话,本宫还敬你是条汉子,却连一句狠话也不敢说。
算了,你本来就不是汉子。
外间的阉党众人,听到魏忠贤会的话,像吃了一粒定心丸:有厂臣在乾清宫坐镇,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信王也好,吴王也好,厂臣总会选一个对他们最好的方案。
在黄立极和主持下,阁臣和尚书们,很快就排好了值守的秩序:每晚两位阁臣,一位尚书,三位重臣共同值守乾清宫。
勋贵们单独排班,信王要日日值守,张蔷在侧殿里给他安排了临时住处,准他带两个信王府的随身太监进来伺候。
首日值守的文臣,应该是首辅黄立极和次辅施凤来,两人本来就兼着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按规矩还要选一位重臣,在张蔷的要求下,兵部尚书袁可立,被安排在首日值守。
紧挨着大厅的西次间,用屏风隔出几个独立的空间,放上几具床榻,值守的臣子们,夜间就宿在这里。
东次间收拾出来,放上了皇后和张蔷的床榻,近一年来,二人守在这里的时间,比住在各自宫里的时间还长,都习惯了。
信王一直守到亥时,张蔷请他回侧殿休息。
魏忠贤坚持守在暖阁里,累了就在脚榻上眯一会儿,张蔷安排怀恩和另一个小太监余恩轮值,嘱咐二人暗中监视魏如意和魏忠贤,防止他们暗中动手脚。
实际上,根本不用麻烦两个恩,有阿宝一人,不,一猫就够了,越到深夜,阿宝就越精神,圆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着蓝萤萤的光。
魏忠贤不小心对上阿宝的眼睛,像是对着一头蛰伏的猛兽,本来就心中有鬼的他,吓得根本不敢往阿宝那边望。
丑时二刻,昏睡了一天的朱由校,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轮值下半夜的怀恩,高兴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万岁爷……万岁爷醒了!”
魏忠贤第一时间从床前的脚榻上弹起来,见天子正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他,立即扯开嗓子哭泣起来:“万岁爷……唔唔唔……万岁爷!”
“喵……喵……”阿宝大声叫起来。
张皇后和张蔷在次间和衣而睡,听见动静,忙起身进来,张皇后扑到床边,喜极而泣:“万岁爷……”
张蔷只好到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倒了一杯温水,又猛捏手指,挤出几滴灵泉,捧到床前,劝道:“娘娘,万岁爷刚醒来,先用一杯温水润润喉。”
魏中贤只好让开位置,却杵在床尾不肯离开。
张皇后接过杯子,轻轻地挨上朱由校的嘴:“万岁爷睡了一天,定是口干了……先喝水……先喝点水……”
大半的水顺着嘴唇流到了被子上,看得张蔷心疼不已,那里面,有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灵泉!
朱由校躺着难受,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杯子,攒了好久的力气才道:“扶……扶朕起来……”
魏忠贤忙爬上御榻,双手把朱由校扶起来,魏如意抢过怀恩手里的靠枕,枕在天子身后。
朱由校这才就着张皇后的手,将一杯温开水一滴不剩地喝完,这才抬眼四顾道:“朕的儿子呢?平安呢?”
张蔷明白了,朱由校晕倒前,应该是还有话没说完,他传信王入宫,后一句应该是传平安前来……
害得她浮想连篇……
“为免吵着万岁爷,平安留在永寿宫,臣妾现在就差人去接。”张蔷送上一碗早熬好的清粥,换下张皇后手上的水杯,遵龚院正的要求,清粥里放了两片老参。
张皇后劝道:“万岁爷,现在是丑时三刻,平安睡得正熟呢,您喝点粥养好精神,寅正时分,平安睡醒了,再抱过来不迟……”
朱由校闭了闭眼睛,显然不想听皇后的规劝,闭着嘴不喝粥。
张皇后扯扯张蔷的衣袖,张蔷只好出声劝慰:“万岁爷好歹喝点粥,臣妾已着人去接平安,待会儿他闹起来,万岁爷才有精神应付他不是?”
想到小老虎似的儿子,朱由校欣慰地笑了,睁开眼,对张皇后道:“快,朕要喝两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