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发生的一切错错落拼成一整块铜镜,待楚子佑扫视一遍后,又掉落为一块块碎片。
脑海中的碎片突然不见了,楚子佑霎时睁眼看向告示,又转而看向三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三步来到他们面前,挑眉道,“既然来了,我们也去看看王宫是什么样 !”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看向楚子佑,嘴角虽是轻佻的笑,眼中却是几分认真,李琂一怔,没想到他会愿意凑那个热闹。
叶凝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淡去几分,目光沉沉,不知是欣喜,还是担忧。
自打那夜两人互诉隐情,她就越来越看不懂顾成津了,自己倾囊而出,可对方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她突然感觉对自己好不公平啊!
“真的,好啊,他也同意了,你就去了吧?啊?”
与两人相比,江子盛的反应就大了许多,少年嘴角一下子就咧了开,顺势就回头问李琂,还晃了晃他的胳膊,颇有点李琂不同意他就不依的姿态。
实在没办法,自己就吃那一套,李琂一下就笑了出来,轻声道:“好,我去”
其实,他本意就是要去的。
而且,王宫里肯定汇集了更多的奇珍异宝,那样一来,他就可以一下子了解到许多不同地域的医术与药材。
如此,也不枉来此一行了。
见三个人都同意了,楚子佑却觉得莫名的烦躁,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再也抓不住了一样,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向他们泼冷水,“但是,我觉得还是先两个人去比较稳妥些”
江子盛不乐意了:“为什么?”
楚子佑看他一眼,缓缓道:“他国王都,我们不熟悉形势,不是我怀疑李仲的医术,只是万一不能让那些皇亲满意,恐怕我们四个都要下狱,甚至有性命之忧”
江子盛沉默不语,他承认顾成津的忧虑是有必要的。
看着少年点了点头,又复而失落的眉眼,楚子佑轻声哄道:“一旦李仲有了主意救了王上,那我们就提要求,把你们光明正大,风风光光的迎进宫,行不行?”
楚子佑的意思是让他和叶凝两个人留下。
叶凝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眉梢挑起一丝轻松的意味,她不知道楚子佑打的什么算盘,但是她肯定的是进宫绝不是只为了赏金,不过她也不在乎身处何地,如果他们真的进宫了,那她就有理由不给陆沉报信了。
挺好的,两全其美。
江子盛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就等李琂上前揭下告示,他们就可以进王宫了。
可,谁知道一个揭榜的动作也会发生意外。
“哎,你!是我们先摸到的……”
只见,李琂的手掌刚碰上告示的一角,同时,一旁道袍打扮的男人也抓了上去。
在江子盛的质问下,两人同时向下用力。
“撕拉”一声。
一张告示被分为了两半,两人拿着一左一右。
“哼”
那男人看着李琂,鼻息忽地冒出一声冷哼,再加上那一副傲世凌人的表情。
让人看着极为恼火。
面对他明晃晃的挑衅,李琂没做什么反应,目光异常平静,他撇过半张脸,眉眼淡漠的看着他。
沉如墨渊的眼底,就那么直直的看向他,男人被看的发了毛,目光开始有意无意的闪躲。
这时,负责领队的官兵来了,看了看被撕成两半的告示,愣了几秒。
最后,他们决定让两方一同进王宫,至于留下谁,就要看谁的本事了。
阳夕揺落,余晖满天。
一路上,楚子佑两人连同道袍男子经历三次搜查,四次盘问,方才来到王宫中央。
王宫气势恢宏,纤陌交通,每一条转弯,都有执刀的守卫,他们一波又一波的走来走去,轮流值班。
作为外来人,纵然两人心中新奇,眼神也只能漠不关心的乱瞟几下,如此就算是领略了一王之宫。
倒不是他们畏惧奉奇王上威严,而是出门在外,最应该保留的就是自己家国的颜面。
除了李琂,整个过程,他表现的十分淡定,甚至在经过某些地方时,还露出了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观望间,几人被一行太监和侍卫领着,走过玄灵门,越过乾城殿,经过宝林阁,最后,踏进昭王殿。
这个时候,他们一抬眼就能看到殿中威武辉煌的摆设。
不过,对于如此繁华的宫殿,其他人眼中皆有探寻之意,唯有李琂一直是神情淡淡,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皇宫太大,大了就容易冷,而他一向不喜欢冷。
“人都领来了”
为首的太监迈着小碎步来到几个侍卫面前,对着其中一个身穿墨绿玄袍人恭恭敬敬道。
“让他们过来”
说话间,那人眼睛一眨,露出几分警惕与怀疑。
太监点过头,回身招手让他们走近一些。
“搜”,一个字,简单明了。
看着,那侍卫看着好似有些身份。
看着,这少年有些不简单。
楚子佑望向那人时,那人也刚好看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并无波澜,只是心中同时流出感慨。
随后,侍卫移开目光,一一看去众人。最后,眼神落在空空的托盘上。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搜查出来。
“进去吧!你们在外面候着” ,侍卫收回幽深目光,沉声说。
几人跟着进殿,一位看着孔武有力,颇有些尊贵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他的眼正正落在几人身上。
他坐姿松感,带着上位者的松弛,眼神漠视,伴随审视。
一进门,那侍卫半跪在地,“殿下,人带来了。”
果然,少年身份不简单,“殿下”,敢这么称呼的就只有奉奇大王子了。
楚子佑面上波澜不惊,心中暗暗想。
眼神流转间,少年声音幽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反驳的意味,“是你们揭下了榜?!”
“听说,还是两个人?是哪两个人呐,站出来让本殿下瞧瞧。”
话音一落,李琂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众人之前,语气不卑不亢,“在下李仲,一介医者。”
“在下楼云霄,行医多年,从前出家几载,现在是俗家道僧。也曾诊治过一些疑难病症。”
一旁的男子生怕落了下风,紧随其后道。
打量几番,南荣承狄没应声,只是慢慢将在李琂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
除了年纪看着有些小外,长相却是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周身也还是有些医者仁心的风范。
“是吗 ?,如此便一起瞧瞧吧!”
平淡的语气隐藏着一丝不在意,说罢,南荣承狄起身,因常年拉弓搭箭而健硕的身材毕现,明明有着结实宽阔的胸膛,偏偏长相精致,五官立体流畅。
南荣承狄带他们去往寝殿,几人并肩前往时,楚子佑暗暗拍了拍李琂的肩膀,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可当他走在李琂身后,楚子佑深深看向少年背影,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他总觉得,进门时,那殿下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只是当时屋檐折射的阴影将他的视线遮的模糊。
楚子佑没有看到他的眼,却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一种猎豹看到食物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受,现在,他们又进了王宫, 等于是“自投罗网。”
一步步走进寝殿的步伐中,楚子佑只有一个念头:只希望别出什么岔子,就算查不出什么,最起码让他们安全出宫。
掀开层层帷幔,殿中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烛火已经熄灭的焦味和浓重的龙延香。
一行人先是嗅了一鼻子难闻的药渣味,接着看到宽大床榻上躺着奉奇的王,此刻,他正半倚在床边,双臂无力的搭在锦被上,脸上浮现几分不正常的白紫色。
这副模样,就连不通药理的楚子佑看了,也不由得暗道病情一定不简单。
“父王,这几位是民间来的医者,让他们给您瞧瞧,说不定就诊治好了。”
听着南荣承狄十分孝顺的话,南荣沣掀了掀眼皮,嘴巴张开一点后,又无声闭了回去,最后只能点点头表示答应。
得到准许,几人走近南荣沣,抱拳行礼后,两人便开始轮流诊治了起来。
“不知,哪位先呐?”
“我先来”
僧俗男子一挽衣袖,自告奋勇道。
随后,男子便是一顿操作,掀开眼皮,看了舌苔,又询问了一番过往病症,不知诊断出了什么,只见他眉毛蹙的越来越厉害,等到南荣承狄问他时,他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具体的病症来。
天杀的,王上是中毒之象,让他怎么当着殿下的面说出啊!?
男子低头想着,过了一会缓声道,“四肢无力,时常头冒虚汗,也会夜半惊醒,睡眠不足,身体多处出现衰弱的征兆,就连说话也受到影响,再这样下去,王上的意识也会慢慢不清醒。”
南荣承狄静静听着男子所言,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依楼大夫所说,该怎么医治呢?!”
“这……待在下思考一番再说与殿下听,现在,该由这个少年诊治了”
眼头微动,南荣承狄回头看向一边默默观察的李琂,“该你了。”
闻言,李琂一开始没有反应,直到一边的楚子佑碰了碰他,才让他回过神来。
方才,他一直观察着南荣沣的面容和行为,那男子说的病情也属实。
只是,隐瞒了真正的病源——中毒。
可能,他是怕自己会性命不保吧。
李琂上前,但是并没有急着搭脉,而是拿出银针,准备刺向穴位。
“大胆,敢伤害父王,你是不想活吗?!”,就在落针之时,南荣承狄一把拽住李琂手腕,不消几秒,李琂的手腕便通红胀紫起来。
细腻润白的肌肤渗透出来几道鲜红痕迹,犹如国色牡丹里绽放的白蕊。
看到银针,在场的人皆是一惊,从来没有人敢使用银针检查王上的病。
即使,银针之法是个神奇的东西,也已经从中原引到奉奇,可如今只在民间略施。
至今没有人敢用到王宫里来。
而如今,李琂是犯了大忌,甚至是弑君之罪。
见李琂手腕已经出现青色,楚子佑大胯一步连声道,“殿下,李仲医术高明,连……”
谁知,他刚说出一半,就见李琂用另一只手摆了一摆,阻止了他说下去,神色淡定的转头看向南荣承狄,目光如炬,一寸不让,“李仲以性命担保,银针之法已在中原流传许久,许多看不出的病症都是以银针之法根愈,想必,你们也听说过一些吧。”
“王上久治不愈,身体只会越拖越差,难道,殿下不想找到诊治之法嘛!?”
此话一出,楚子佑又不由得为他捏一把汗,当面质疑奉奇殿下,若是南荣承狄真的恼怒,恐怕李琂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瞬间,大殿静的出奇,有的担忧,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暗自嘲弄。
但是大家的出奇的统一看向南荣承狄,似乎看到了李琂被砍头的命运。
恍然间。
“哈哈”,一道突兀轻快的笑声看愣了众人。
南荣承狄松开手,面带笑意的直起身,声线低沉,带着一丝愉悦,可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好,那便以你性命担保。”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楚子佑放心的将迈出一步的脚收了回去。
天知道,他刚才是有想冲上去挣开南荣承狄手的冲动。
一切回归平静,李琂转身认真查看起来,扎下的银针处有些出了血珠,有的凹陷了下去,有的伤口处慢慢发紫。
见此状况,李琂抚上脉,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同一种毒药,截然不同的状况不禁让他联想到南渝的一种毒药,一种无药可医的毒药——霞洛之毒。
他不确定奉奇是不是也有这种毒物,即便是有,也不会一模一样。
可是,南渝与奉奇相隔百里,毒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见他之状,想必已经毒入脏腑,最起码已经服下了一年。
如今,再无根治之法。
白蒙蒙的天儿檀香已燃半截,时间过去许久。
李琂神色凝重,两边好看的英眉蹙了又蹙,时不时的陷入思考的状态让楚子佑三人看的发毛。
他们可没见过李琂诊治什么时候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