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第二次看到,沈游还是愣了一瞬。他走近新娘,两手相握,指尖微凉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真实。
这是沈游第一次牵女子的柔荑,手心中渐渐沁出的湿意暴露了他的紧张。
随着南荣宝华的移步,王宫里的人也随之而去。
“拜见云夫人和……”
“哎,今日是沈府的喜事,就不能拘礼了,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云夫人郭小雨扶起沈丘已经弯了一半的手,温和言道。
“是,是,快请进”
沈丘对着郭小雨身后的南荣重华和南荣承狄点头一笑后,便将三人连同几个宫女太监领进了门。
府外人群,楚子佑瞧着那一辆辆琉璃马车下来的三人,想到了那日老头卖给他的八卦书。
“大殿下南荣重华的生母病故,而南荣宝华与南荣承狄的生母俪夫人已暴毙多年,自生母暴毙,两人便养到云夫人身边,一下有了两重保障,看来这位云夫人在王宫的地位是一日擎天,举足轻重”
迈上台阶,沈游牵着南荣宝华的手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大红盖头下的南荣宝华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暗暗一笑,随后,手指稍稍一用力。
她捏了沈游的手心。
手上突然加重的触感让少年恍了神,转头看向低垂的盖头。
“……她是在安抚自己?!……”少年心下窃喜的同时,手上立马反握回去。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沈游脸上涌出几分红意。
待他们进了门,便临到了宾客们,他们拿出请帖被迎进门,宴席被安排在后院,一品二品大臣被安排在了离王室众人最近的一桌。
哎呀,那可是坐在了吃瓜的第一线啊!!
随着宾客尽数到来,堂内涌满了人,他们都是来瞧瞧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两个殿下嫁一家人,当真是奇观。
楚子佑一行人没有请帖进不去府,站了一会后就离开了,对于楚子佑而言,见到面容就够了。
大堂之下,南荣重华与南荣承狄所在位置被安排在一处,两人并立而站,气场却截然不同。
只是脸上都带了几分真切笑意。
过了一会,一切布置准备完毕,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内堂突然被礼生的话叫停。
“烧香!”
“燃炮!”
仪式开始。
一阵阵炮竹喧嚣,一个接着一个的响。愈来愈响亮的声音将仪式推到高潮。
香案上,烟雾飘渺,灯烛明灭。
待周遭恢复静寂,礼生高声道,“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书六礼已成。”
“请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
在众目睽睽下,沈游与南荣宝华手持牵巾缓缓而入,似为了照顾女子的脚步,少年的步伐短小而缓慢。
两人齐齐面向高堂,虽然盖头下的南荣宝华看不出什么反应,但,沈游脸上略有紧张的神色却显现在众人眼前。
听着声响,南荣重华慢慢扯出一丝笑意,嘴角微勾,眉梢下落,漂亮的眸子因沾染了些许惆怅而显得黯淡。
沈游的眉眼与大公子沈觞有几分相似,南容重华不禁想起了那个与她三天两头的拌嘴,总是跟她唱反调,惹她生气的少年。
曾经朝夕共处了两年的沈游竟与王妹结了亲,除去沈觞的事外,南荣重华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
可,事到如今,不管奉奇日后如何,她定会护住沈家,护住宝华。
眼中的光芒渐渐回笼,南荣重华一闪而逝的坚决让人难以揣测。
新人就位,随着礼生的诵唱:
“一拜天地,拜!”
两人转身面向天地,齐齐弯躬。
“二拜高堂,拜!”
转身之际,南荣宝华微微一顿,抓着牵巾的手不自觉收紧。
面向高堂,沈丘与云夫人一左一右端坐在上,脸上都是得体的微笑。
因为沈游母亲一直无法接受长子之死,最后选择皈依佛门,常伴青灯。
而南荣宝华的母亲俪夫人一夜暴毙,虽是位居王后的一品夫人,却因为身患疾病油尽灯枯。
是以,王宫中,能担任高堂的就只有云夫人郭小雨能够主持大局。
堂上,沈丘的胡须微微上扬,眼底却止不住泛起淡淡忧伤。
喜庆的场面,他已领略过一次,喜庆的最后是惨烈的丧白。
再次身临,他只希望,那般的悲剧不再上演,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拜后,两人微微点头,算是礼成。
“夫妻对拜,拜!”
听罢,沈游缓缓挪动脚步,眼睛低垂,一眼便看到娇俏身影。
低头相对之际,宽大的盖头猛然逃离,一张若隐若现,面若桃花的脸一闪而过。
霎时间,沈游只觉得心都停了那么一瞬。
原来,她这般美丽动人。
“礼成”
转头之际,沈游飞快的掩饰面上喜悦,恢复往常平静。
“群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
“双辉华灼映红毡,鸾凤和鸣亦夙缘,曲奏新
词循旧谱,韵随玉柱绕朱弦;闺帏肃穆诚堪赞,泉石风流矧可传,此日同心歌窈窕;从此一体咏贞坚。”
饱含深意的婚词一字一句念出,沈游与南荣宝华皆是身躯一震,仿佛从此刻开始,他们才真正认识到两人已经夫妇一体,无法分割。
三拜已成,云夫人站起身,南荣重华与南荣承狄紧随其后。
她拉起南荣宝华的手,又将沈游的手覆上,言语中是属于长辈的祝福,“以后,你们二人相互扶持着,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南荣宝华点头,眼眶湿润。
往日,母亲在世时对她一向严厉,是云夫人给了她母亲的温暖。
言罢,云夫人在南荣宝华耳边低语几句便离去。
此番情景下,他们不能久待。
经过两人时,南荣重华什么都没说,想说的话不能说,该说的话,在成亲前一晚就已言明。
擦肩而过时,她深深看向南荣宝华,又看了沈游一眼。
眼中深意,恐怕只有两人知道。
很快,王宫的人离去,宾客回到宴席中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随后,南荣宝华被搀扶到新房等候,沈游则在宾客间一一敬酒。
沈府家势深厚,来的宾客也是只多不少,待沈游一杯接着一杯下肚,脸上已经红了个遍。
宴席一直持续到夜色露重,一行人坐在宾客间,更是与之相谈甚欢,没有一丝违和感。
中途,有人将酒换成白水的举动被眼尖的萍儿看见,丫头淡淡撇过不作声,转而继续跟旁边的人攀谈起来,忙活着洞房事宜。
一场宴席过后,暮色沉沉的洒在众人身上,无一幸免。
楚子佑四人离开沈府后,去了酒坊买了几瓶果酒和一些花生,凉拌牛肉的下酒菜,吃饱喝足回去的一路上,喝醉的江子盛一会儿说胡话,一会儿讲笑话,一会儿说他想父母了,一会儿又要吐,把其他三人折腾个不轻。
踏进夜幕边界,四人摇摇晃晃的走远。
沈府新房内,平时活泼好动的南荣宝华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沿,早已等待多时。
“少爷,你慢点……,门在这……”
“少爷,您漱漱口再去吧!一口酒气怕是殿下不喜欢”,搀扶的小厮试探着问。
闻言,沈游猛的抬头,皱着眉,语气不耐,“她不喜欢……又怎么样……,算了,拿过来吧!”
一阵沉默后,不知为何,他又妥协了,又接过水漱口。
咕噜咕噜,噗……
……
房外的声音传到屋内,听到沈游略显不耐的语气,南荣宝华的心沉下几分。
他,这般不喜我?也罢,往后的日子,只要相敬如宾就好。
“砰”
门被大力推开。
一身酒气的沈游步伐踉跄,视线由端坐的南荣宝华移到准备仪式的下人身上,眼睛微眯,语气下沉。
“都下去吧!”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下人摸不着头脑,仪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下人相视一眼,为首的是沈家的奶娘吴丹,她上前一步道,“少爷,合卺酒还没喝?况且如此盛大的亲事,不喝酒恐怕说不过去。”
她是在提醒沈游,南荣宝华的身份。
沈游听出她的意思,摆了摆手,声音缓和了些,“不过是些虚礼,今日你们又累了,回去休息吧!”
不过,他依旧坚决。
“唉”
吴丹无奈又有些心疼的看他一眼,随后暗叹一声,领着众人出了门。
细小的叹息声在屋内显得格外突兀,南荣宝华有些不明白,不就是不喝酒嘛?有什么好叹息的呢?!
不管南荣宝华如何努力睁着眼也只能听到摩挲的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
她摸不清他在干什么。
其实,沈游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看向她时,幽暗深长,暗含意味的目光毫不掩饰。
成亲前夜,他独自饮了许多酒,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日后该以怎样的面容对待南容宝华。
虽说两人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两人婚事的成因没有那般坦荡无私,甚至还带有政治牺牲的色彩,可女子不知道,少年早已对她情深暗许,非她不娶。
舌尖轻顶下颚,沈游知道眼前的女子虽性情灵俏,行事顽疾,却心里是最通情达理的,故而,他不敢奢望女子能喜欢他,爱他,只盼不要迁怒于他,厌弃他。
繁华如月的新房,灯晖明灭,香台上浓郁幽淡的气味愈来愈浓,也不知已经燃了多久。
他想干什么?!一直都不动,坐的脖子都酸了!
大婚仪式本就复杂,还让她一直干坐着,劳累一天的南荣宝华眼中浮现几分怒意,原本端庄的脖颈动了几下,连着盖头外的流苏也簌簌的响。
微妙的声音互相碰撞,叮叮当当。
悦耳的声音连同赛马场上,少女明媚的笑容一起浮现,他们一同将沈游支离破碎的记忆唤醒。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王宫举行的赛马场上。
彼时,沈游十七岁,南荣宝华十五岁。正是花样年华。
那时,南荣沣让少年们各自拿出一件自己最为喜爱之物做为赛马的彩头。
当时的沈游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母亲单独送给他的玉佩。
于是,南荣沣一声令下,将玉佩作为了他的彩头。
偏偏,沈游自小喜欢武文弄墨,对马术一事无甚兴趣,只是碍于父亲的威严学了一段时间。
但马术并不精湛。
于是,连续输了两场的沈游十分担忧的看向南荣承狄无果后,也只能把希望放在兄长沈觞身上。
谁知,沈觞已经赢了一场南荣承狄,作为臣子,他当然不能当面拉未来储君的脸面。
思来想去,沈游自知不能为难兄长,更为难沈家。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荣承狄的手缓缓伸向玉佩。
就在稚嫩的沈游无精打采走到角落,盯着托盘里的玉佩满眼失落时。
脚下的影子慢慢拉长,拉宽,他抬眼看去,笑得满脸明媚的南荣宝华骑着高头白马,走到他面前。
彼时的她,就像烈阳。
不等他有所反应,少女冲他扬了扬小脸,嗓音里带着几分轻快与毫不在意 :“是不是想要那块玉佩?”
沈游说不出话,点点头。
“好,就交给我了”
一副志在必得的语气。
看着她奔跑在赛场靓丽的身影,沈游其实并没有很大的期待她能赢过南荣承狄。
只是,在那一刻,少女曾为那块玉佩奋力奔驰过。
那便够了。
后来,少女翻身下马,逆着旭日,将攥在手心玉佩给他,残留的余温涌出一股浓烈的热流激过少年身体每一处角落。
久久回温。
刹那间的情愫,在悠长的岁月里被少年埋在心底,渐渐的,连他都快要忘记。
就在少年极力埋葬时,周围渐渐温热的空气把少年拉回现实,眼前崭新的婚房是如此的温馨。
眼角微颤,沈游一下便看到少女小心翼翼的动作,眼神低垂下去,缓缓拿起一旁有些发凉的玉如意。
“啪嗒”
玉如意离开支架。
顺着盖头向下,少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南荣宝华瞬间恢复挺拔身姿,想起习礼嬷嬷跟她讲的注意事项,缓缓勾起一个符合新婚娘子的微笑,羞涩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