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谢青珩也好,教导梅含雪也好,对于明烟华来说,都只是人情债。
可谢青珩,是云婉的孩子。
她会杀了谢青珩。
明烟华在那一日,境界跌了一个小层次,短暂收拾过后,一脚踹开了云不器的房门。
云不器哪怕病恹恹的,却依旧美得发光。
他靠在床头,看着明烟华,莞尔一笑:“师妹来了啊。怎么也不敲门?”
明烟华没说话,只是一把剑横在了云不器的脖颈间,深深用力。
云不器脖颈间顿时出现了血痕。
可他却浑不在意,抬手抚上了明烟华苍白消瘦的脸,温柔得仿佛母亲:“师妹,仔细利刃伤手啊。”
明烟华这才开了口。
声音艰涩。
“司命功法,是你的。”
“我体内的命阵,也出自你的手笔。”
“……你早知道云婉天魔的身份,仙魔大战,或许也同你脱不开干系。”
云不器闻言,便笑了起来:“师妹都说对了。”
话音刚落,利刃又深入几分。
云不器依旧温柔笑着,包容地注视着明烟华,就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那师妹要如何做?杀了我?还是……妄图改变自己的命格呢?”
明烟华不语。
云不器笑得眉眼弯弯,探手扶正了明烟华滑落一半的珠钗,笑叹:“衣冠不正,师妹以何质问于我?”
好似是在说,明烟华此时仪容凌乱;可明烟华却明白,他是在威胁。
——为了修习司命禁术,以及解决命阵,她手上已有十几条无辜之人的性命。
云不器看出明烟华眼中一瞬波动,脸上笑容扩大,竟不顾横在颈上的利剑,直接跪坐起身,拥住了明烟华。
利刃深入三分,鲜血染红了两人衣襟,顺着脖颈流入锁骨,再流向全身。
若从远处看,便像是一对交颈亲昵的爱侣。
云不器凑近明烟华耳畔,呢喃:“师妹,你知道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在想什么吗——”
明烟华直直立在原地,依然不语。
“我在想,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棋手。”
“你为李逐月起名字,告诉他,会有一把火燃尽不平。”
“你与云婉知己同伴。那年仙魔战场,你和她遥遥对视那一眼——师妹,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明明她什么都不懂,你心里的火也好,你恼怒于成为棋子也好……她什么都不懂。”
“你甚至对岑引仙都极尽爱护,总当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可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们保护了……师妹,你看看我啊,我病得快要起不来身了,你最该疼的,是我才对。”
明烟华被震住了。
这种震惊,大概就跟江烟里第一世,直面谢青珩发疯是一样的。
跨越数百年时空,跨越三个轮回,师徒俩的脑回路在这一刻,达到了共鸣。
——这是在做什么?
——我是什么时候给了他错误的信号吗?
——他什么时候疯成这样了?
明烟华的沉默,让云不器以为她在认真听他说话。
于是,不自觉说了更多。
“我恪守君子之道,恪守一切礼节,从来只敢在你身后看着你。这是爱吗,师妹?我不知道。与其说是爱……我更愿称之为,棋逢对手的兴奋。”
“你明明可以做到的。你明明可以成为一个操控一切的棋手,却一次次甘愿成为棋子!”
“你不甘心,是吗?”
“可我更不甘心啊!”
“师妹……我知道的,你总觉得苍天不公。苍天不公,是以分出贵贱;苍天不公,是以恶人当道;苍天不公,是以强使我们蛰伏。”
“——那便同我一起,反了这天,不好吗?”
明烟华忽然看向云不器。
片刻后,有些狠戾地笑起来:“云、不、器。”
云不器依旧微笑着看她。
明烟华被他这么看着,勾唇,放下了手中长剑。
“当啷”一声,长剑落在地上,有些突兀的撞击声惊起了窗外飞鸟。
正是傍晚时分。
明烟华抬手,掐住了云不器的脖颈,轻声道:“我很喜欢你的提议。我们来博弈吧——世事为棋局,人生为棋子,来一场对弈。”
“成则生,败则死。”
“没有和棋,只会你生我死,你死我活。”
云不器眼中划过一丝愕然。
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还不够了解明烟华!
或者说,低估了明烟华骨子里的狠辣。
本以为可以拉她沉沦,一起抗衡天道,以报昔日堕入幽冥之仇。
但却忘记,明烟华从来讨厌主动权不在她自己手中,要拉她入局,就得做好被她反咬一口的准备。
明烟华垂眼看着云不器。
想和我“联手”,问过我的意见吗?
她附身,在云不器耳边道:“我们本质上是一种人啊,师兄。”
是同样的一种人。
绝不容许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权力也好,地位也好,情绪也好,都容不得半分被人争夺。
而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付出再多也无所谓。
明烟华要烧尽世间不平,哪怕是用千千万万无辜清白的人命去填,她也无所谓。
云不器要反抗天道不公,也愿意付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寿命,甚至是百年的爱慕与同门之情。
相视一笑,却无半分暧昧。
棋逢对手,你死我活。
两人的第一局博弈,是第二场仙魔大战。
这一战,持续了五六十年。
明烟华执黑子,为魔界。
云不器执白子,为仙门。
他们这一局,博的是仙魔无分正邪——先挑起仙魔战争,而后宣扬着“天道不公”的谶语,任其流传。
难道魔修就注定为恶?灵修就注定行善?
灵与魔,善与恶,究竟是谁来定义,又如何定义?
总有一日,这些话语会传遍修真界,届时便是仙魔携手,共抗天道。
云不器认为,会有仙魔和解的那一日;明烟华却认定,仙魔绝不可能彻底和解。
两人都修司命法术,便立下誓约,成者生,败者死。
眼见棋局将收,而仙魔确实日渐有了联手协作的时刻。
直到,距江烟里所在的如今,三百年前那一日。
年仅百岁的谢青珩,出关后奔赴前线,以一敌万、不分敌我,于仙魔界碑处,一剑划出百尺深痕,震慑两界,战乱顿收。
至今仍有人记得,彼时的谢青珩衣带染血,剑下亡魂有灵修、有魔修,清冷眉眼浮上一丝少年郎独有的狂傲风流,挑眉一笑——
“打什么打,吵什么吵。”
“呵,一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