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里跟着卫扶光坐下,忽略掉周围人八卦的眼神,含笑看着他:“说吧,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不能让他们听见?”
卫扶光看了眼沈幽,江烟里会意,直接将沈幽从腕上薅下来,递给卫扶光:“给你了,你有办法不叫他听见的,对吧?”
沈幽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烟里:“阿烟……”
却不像往常那样看见江烟里纵容怜爱的神色,只收到一个似笑非笑、带着些微冷意的眼神。
他愣了愣,而后脊背一寒——恐怕阿烟对他的真身有些猜测了。
卫扶光才不管沈幽的九曲柔肠,贴了一张符箓在小蛇身上,这才正色看向江烟里:“在进入云天秘境前,我听你说起过你老师,当时我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江烟里不自觉想起第一世记忆中,卫扶光也有类似的反应。
她皱眉,端着杯热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语气凝重:“我目前想起来的那些过往记忆里,她一直在凡界;我早猜测她跟修真界关联很大,毕竟她那做派……不可能是凡人。”
卫扶光轻声道:“我觉得她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来,这才是最奇怪的。”
顿了顿,意味深长:“我这一族,素来记忆力极好,很少会有想不起来的事情。这只能说明……她或许是某位大能。”
修真界中的大能,多多少少都会端着架子,通常都用道号或是名字加上尊称,而为了防止有人拿着本名施展邪术,许多大能会操作一种秘法,一旦修真界中有人提起本名,便会有所感应。
这只是一类,也是大多数。
而另一类,他们选择模糊自己的命格和名字,平日里,人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大能存在,但绝不会想起来这位大能的具体信息,除非他们主动透露。
江烟里也知道这个,毕竟跟谢青珩关系匪浅,下面又有人。
她听卫扶光这般猜测,不由手微微一颤:“……若我没记错,有史以来模糊自己存在的大能,总共也只有六个,而每一个,几乎都图谋甚大,还掀起了不少乱子。”
卫扶光显然也觉得很棘手,轻轻叹了口气:“我昨夜便到了荷城——明家出卦修,许多人都有记手札的习惯,你跟她是在江风归中毒后认识的,也就是说她出现在凡界大约是十年前的事儿,我就想着能不能从这个时间点入手,查看明家的相关记录。”
江烟里心里一动,有些担忧:“明家不会无缘无故给你看那样的秘辛吧?”
卫扶光就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自然不会,所以我用了迷魂的灵宝。”
而后悄声道:“你刚刚见是从屋子里边儿出来的,便是刚看完;那些围着我的人也跟我只是泛泛之交,哪儿可能对我这么追捧。”
江烟里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嘴角含笑:“也不怕人家事后回过神,把你打一顿!”
卫扶光有些不好意思,但一双眼却根本舍不得挪开,直勾勾看着她,带着细碎的笑意:“嗯,多谢江师叔关心。”
江烟里:“……”
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敛,刚要把手收回来,就被卫扶光轻轻拉住了。
卫扶光还是那样温柔的神色,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贤惠大度”来形容,一只手强行跟江烟里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鬓间发钗,仿佛真的不太在意:“别躲啊,我早知道他那点儿心思了。”
江烟里紧紧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儿勉强的神色:“如果我说……我也有心思呢?”
顿了顿,虽心下不忍,但还是把第一世记忆里,跟谢青珩的暧昧讲了一遍:“……你看,我可并不无辜,虽然无论那一世还是今天,都是他主动,可我并没有拒绝。”
卫扶光认真听着,不自觉抿了抿唇,却不像江烟里想象中那样委屈、难过、要耍小性子,只是有些正常的低落:“我知道啊。”
他看着江烟里,眼里虽然泛着细碎的不安,但语气却很坚定:“我一直都知道,你眼里心里什么都装不下——或者说,已经装下了太多东西,所以感情很难占据太大的地方。在幽冥的时候,你说我身上的奇遇或许是你下的一步棋,那时候我便说过了,无论是什么目的,我却得了好处。”
说罢,捏着江烟里手的力度微微紧了紧:“能当你的一枚棋子,也能叫素来冷静的你眼下为我解释、考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他的眼神渴慕而充满了爱意,甚至带着几分虔诚——江烟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烈的情感,但这情感并不作伪,哪怕是卫扶光本人,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有这么喜欢她。
她想,卫扶光真是了解她啊。
江烟里的眼中,曾经放的是江山社稷,后来放的是更大的棋局,还有父母兄长,能留给情爱的部分,实在是很少很少。
她之前有思考过,为什么第一世会有卫扶光、谢青珩、谢玄琮、沈幽。
细细分析着已有的记忆和其他已知的信息,她便猜测,自己待他们或许是利用大于喜欢。
不是没有喜欢的,只是那点儿份量太轻、太浅薄,更多地是他们硬凑上来,恰好长得好看、性格合意、又都有值得图谋的地方。
但江烟里心中一直有感觉,卫扶光是不一样的。
谢青珩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第一世初见,不染红尘的人端坐高台,不无怜悯地道她“经脉俱碎,大道蒙尘”,很惋惜她的天资被耽误。
可江烟里经脉俱碎,是为平定河山;大道蒙尘,是因力挽狂澜。
自小在仙山上追求剑道、读经修炼的仙君不会懂,但偏偏又代师收徒教导她,一面被她身上他从未见过的复杂和漠然吸引,一面又觉得她恐怕无缘大道。
——谢青珩曾是妄图将黑纸洗白的人,到头来却太过靠近深渊,因而染上一身滚滚红尘。
沈幽是自小缺爱,兄长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父母早逝,一遇见江烟里便一发不可收拾,天性使然,本是一条毒蛇,却变成了扑火的飞蛾,他想要有人爱他,而江烟里满足了他所有关于爱人的想象。
江烟里眼中无所谓“正邪”之分,骨子里带着和沈幽如出一辙的冷漠与算计,却又充满了大爱,平等地将众生装进眼眸。
那般纠缠小意,何尝不是为了博得无情之人的特殊对待呢?
谢玄琮便是从来都风流不羁,肆意落拓,他骄傲得很,很少将人看进眼中,有几分邪性,如江烟里这般谈笑间生杀予夺、一身清正仙气下颇爱算计人心的存在,很容易让他生出势均力敌、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他们超爱,但很难不说他们没有为了满足自身渴求的心思。
也总是妄图将明媚耀眼的日光攥进手中。
而卫扶光究竟为什么特别呢?
江烟里凝视着眼前静静饮茶、手却牢牢与她十指相扣的温柔青年——他从来都很为她考虑,从来不是只看她头顶上笼着的光环,一直就静静站在她身侧,哪怕得以窥见她千疮百孔、真实却不够美好的魂灵,也只会赧然笑着喊一声,“阿烟”。
他了解她,也尊重她,更从来不会奢求留住日光,他更想这轮明亮耀眼的太阳永远待在她应在的位置,做她愿意做的事,而他只需陪伴在旁边便足够了。
……所以,卫扶光究竟哪里特别呢?
他哪里都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