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
沈从舟与下午替换出去的牛大河夫妇是不认识余青山的,知道对方会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也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萧家其他人也不同,他们是确确实实在八年前见过余青山的,并且对方还为萧戾取名,赠他平安扣保平安,即便过去了八年多,依旧记得当初那道长的模样。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不用人介绍,李金花头一个认出了对方,“道长,您怎么也在这啊?”
其余人反应慢了一步,不过也全都一脸喜色地看着他,纷纷同他打招呼,“道长。”
“几位善人别来无恙!”余青山微笑着捋了捋胡子,“老道与萧公子有缘,想让萧公子当老道的传人,不过萧公子无意,老道便打算跟着萧公子,等他回心转意。”
“这……”李金花看看萧戾,又看看一脸笑意,半点也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不悦的余青山。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了拍身边的老头子,让他来。
萧树根表情僵了僵,心道你不知道该怎么说,难不成她就知道了?
不过当李金花又拍了他两下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了,“道长,这当您的传人都要做些什么?戾儿他已经成亲,怕是有很多不便之处。”
尤其是他娶回来的还是个哥儿,有孕不易,若是去当了道士,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归家一趟,到时候这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有。
虽说他们萧家不看重是孩子是汉子姑娘还是小哥儿,但孩子他们还是很看重的!
就像老三两口子,有一个宝哥儿他们老两口就心满意足了,对戾儿两口子也是,只要他们有一个孩子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萧戾和陆鸢正站在屋檐下,二人听到他们的话,表情各不相同。
萧戾是无奈外加头疼。
陆鸢则是明显松了口气,还好爷爷跟自己想的一样。
其余人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有些紧张地看着余青山,生怕他提出什么他们拒绝不了的话。
“几位善人可放宽心,老道还不至于做挟恩图报的事,这一切皆看萧公子的意愿。”余青山知道子嗣的重要,因而并没有生气。
何况这传人的事也只是他瞎诌的,只是为了给自己理由名正言顺跟着萧公子罢了。
萧家一众人等明显松了口气,“这么说道长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去京城了?”
“正是。”余青山点了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萧戾,这才提了一下,“老道的衣食住行所花费的银钱,会如数交给萧公子,诸位就当自己家中……多了口人吃饭便可。”
萧树根连忙摆手,“不用银子的,道长对我们家有大恩,要是不嫌弃粗茶淡饭,道长同我们一起吃就是。”
当年他们家为了给戾儿治病花掉了大半积蓄,当年去附近的道观求平安符并没有带什么银子。
结果道长不仅给他们戾儿送了块平安扣玉佩,还为戾儿取了名,最后甚至分文不取,还赠了药给他们。
当年若不是那些药,他们家怕是要砸锅卖铁、卖掉田地才能为戾儿治好病,后来也无法送戾儿去私塾读书,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道长对他们家说是有再造之恩都不为过,只是跟着他们一起走、一起住、一起吃,又能花几个银子呢?
不说戾儿手里有多少银子,就他们老两口手里就有差不多一千两,还有一些金银之物,多养一张嘴不算什么。
何况又不是养一辈子,只是到京城这段路,花得再多也是有数的,比起报恩来不算什么。
余青山拿余光看了眼萧戾,见其在那边看戏,嘴角的胡子轻轻抖动了两下,“不必,老道这人最不能欠人东西了,不然怕是难以修得大道。”
这里的人除了萧戾,对道教都是一知半解,因而也没有人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
“原来是这样,那就听道长的吧!”无法报恩,萧树根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对待他的态度越发敬重,“道长是高人,我们这些粗人不懂什么,您要是有什么能用得到我们的一家人的地方,招呼一声便是。”
萧老三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长有什么要干的力气活,叫我去做就可以了。”
别的他萧老三没有,但那一膀子力气却是实打实的,在村子里的时候,家里的干活大头都是他来做。
他爹年纪大了,可不能继续干太重的活,粗活还是让他来就好。
林草想了想自己能做什么,也赶紧说道:“道长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我说,我给您做。”
李金花也赶紧附和,“家里做饭的都是我和我的儿夫郎多,道长想吃什么不用客气,能做的我们都会给您做,不会做的也会尽力去试试怎么做。”
被人感激余青山并不算太陌生,但这样被一家人如此郑重对待的,还是头一次,心里有几分熨烫。
他正准备说不用这么麻烦,道袍下摆就传来了被人拉扯的力道。
他:???
低头一看,看到个三头身的小孩时,不由地愣了下。
宝哥儿努力仰着头,一脸认真地说道:“宝儿,宝儿陪你玩哦~”
闻言,所有人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地哄笑,“哈哈哈……”
就连陆鸢都笑得趴在了萧戾身上,被他搂着才没有掉下去。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啊!他真的好想要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哥儿啊!
萧戾也满脸都是笑意,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哥儿,心道他们家的两个小哥儿都是这么可爱。
院子里,余青山蹲下去和宝哥儿面对面,一脸慈祥地问他:“小娃娃你叫宝儿啊?为什么要陪老道玩呢?”
宝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宝儿只会玩呀~”
说着他顿了下,有些纠结地看了眼萧戾的方向,不情不愿地小声说道:“宝儿还会读书写字,可宝儿不想写字啦~手累累的~不好看~”
余青山琢磨了一下,理解他的意思后十分惊讶,“宝儿会读书写字?”
闻言,萧家人脸色一变,就连不远不近看着的林清都有些担忧地看着那个小小哥儿。
哥儿读书在世人看来到底还是离经叛道的事,也不知道这位道长会如何看此事?
若是对方也觉得此事是离经叛道的,又会如何看待宝哥儿?看待萧家人?看待萧四与他们?
在众人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时,浑然不觉的宝哥儿乖巧地点了点脑袋,理所当然地说道:“宝儿会呀~四哥教哒~”
余青山往萧戾看了眼,了然地点点头,和蔼地笑着将宝哥儿抱了起来,“宝儿如今不过三四岁吧?如此年岁便开始读书识字,日后说不得还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哥儿呢!”
“才哥儿是什么呀?”宝哥儿歪着脑袋,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出来了。
而他所问的,也正是其余大部分所疑惑不解的。
知道什么是“才哥儿”的沈从舟正在屋里看书,另一个则是萧戾,不过他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嘴角含笑不时地看向他们。
余青山来了凉州将近九年,知道这边的人有多愚昧无知。
他叹了口气,“自古以来就有才子,才女虽说也少,但并非没有,才哥儿老道却从未听说过。
若好好教导宝儿,以后说不得他就是大周朝头一个才哥儿,名垂青史也不无可能啊!”
当初逆乱时空之时,虽说他只窥见了另一时空的冰山一角,但那里没有因为是汉子或是姑娘和哥儿有什么区别,而是以实力为尊。
那个时空,强得可怕。
即便他师门中人都能以一当百,可那个时空的人就算是普通人,都比大周朝的百姓强太多了,那里的人也比这里他这里多。
让他们对其中一人、十人、百人、数百人他都不惧,但若是让大周朝对上那个时空,只怕是毫无胜算。
如果没有见过其他时空的强大,他觉得大周朝如今已经足够强大,若没有后来的天灾人祸,大周朝还能继续往后走数百年。
可偏偏他见到了另一时空的强大,大周朝即便面临天灾人祸,若无法改变国运,大周怕是会再次灭国,而这次……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成功施展禁术,再次逆乱时空获得一线生机。
众人不知他心里担忧,听到他说哥儿可以名垂青史,不由地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这这……”萧树根时常说宝哥儿聪明,却也没想过那么深远的事情,“这哥儿真的也能名垂青史吗?”
林草受到的冲击最大,加上宝哥儿又是他的孩子,说话时他声音都是颤抖的,“哥儿读书不是离经叛道的事吗?”
萧老三也是一脸激动,闻言脸上的兴奋都消散了一点,抓住自己夫郎的手叹了口气。
名垂青史离他们家太远了,只要一家人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不该想要那么多的。
李金花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样作为哥儿,林清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从一旁走到了院子里,“离经叛道又如何?日子是自己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别人的冷言冷语并不会让我们得到什么。
若哥儿有本事,就算是自己找活干,也能好好养活自己。
会读书识字的,有了孩子也可以教自己的孩子读书识字,哪怕是一代传一代,这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与林草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鸢崇拜地看着自己小爹爹,和萧戾小声嘀咕:“小爹爹可真厉害,让我都不敢这么说。”
让他去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些话,他一定会脸红,说话也会磕巴的。
“嗯,小爹爹确实厉害。”萧戾目光欣赏地看着那个中年哥儿,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在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面,小爹爹都能排得上前几了。”
只能说林清生不逢时。
虽然自己小爹爹被夫君夸很值得高兴但是……
“那我呢?”陆鸢拉着他的衣袖,“我排第几啊?”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欲,萧戾好笑地看着他,“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还分真话和假话的吗?”纠结地皱了下眉,小哥儿才说道:“我不可以都听吗?”
莫名的,萧戾脑海里出现了后世网络上的一句话:大人才做选择,小孩子全都要。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萧戾也没拒绝,“那鸢儿要先听真话还是假话?”
“嗯……先听假话吧!”要是假话是让他不高兴的,那真话就是让他高兴的,如果反过来的话……
那真话他就不听了!
还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萧戾佯装沉吟了片刻,才眉目含笑地告诉他,“也就比小爹爹厉害那么一点吧!”
陆鸢低头开始自己嘀咕,“假话是比小爹爹厉害一点,那真话不就是比小爹爹差一点吗?”
好像,也不是不行?
想通关键,他眉眼弯弯地抬头看着萧戾,“那真话呢?”
小哥儿眼中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里,萧戾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眉目含笑,眼神温柔。
不像他,又偏偏是他。
过去与现在,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分割开。
他不再是末世那个独善一身的十三级至强者,只是眼前小哥儿的夫君。
“萧四,你看着我干什么呀?你快告诉我,真话是什么啊!”见他迟迟不说话,小哥儿忍不住推了推他。
萧戾回神,见他有些小不满的模样,垂眸轻笑了下,才说道:“真话就是,鸢儿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
“我才不信呢!”陆鸢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虽然高兴他这么说,但是还没有被高兴给冲昏头脑,“你就知道哄我开心。”
萧戾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是哄鸢儿开心,而是在我心里,鸢儿就是最厉害的。”
知道他不理解,笑了下解释道:“我不是多一个多公正无私的人,这是我对鸢儿的偏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爱,有人愿意直白地展示出来,有人藏在心里在其背后默默无声地做事。
萧戾无法理解将感情深埋心底的人,就像他无法理解可以为了所爱牺牲自己的人一样。
不过他知道,如果在意一个人,就该让对方知道,而不是让对方胡思乱想,这样日子才能过得长久。
其实他做得也并不好,在关于孩子这件事上,他无法做出承诺,也无法给小夫郎解释什么。
听到他说这是对自己的偏爱,陆鸢小脸泛上一抹粉,“在我心里,萧四你也是最厉害的!”
遇到萧四、嫁给萧四,应该是他这一辈子最最好运的事情了。
“嗯,我知道。”这话萧戾不止一次听他说过。
比起自己来,小夫郎或许还要做得更好。
在小两口说悄悄话的时候,院子里的谈话也到了尾声。
关于哥儿读书的事,在林清的坚定与余青山的解释下,最终让萧家人知道了一件事——
不拘是何种身份,读书总归是好事。
林草受到的冲击最大,做暮食的时候都没有去帮忙,一个人回了屋子。
萧老三是个粗人,可对于自家夫郎他还是很关注的,见他心神恍惚地回了屋里便连忙跟了进去。
吃暮食的时候,林草已经看不出什么不对来了,自这以后也不再对哥儿读书抱什么偏见,监督宝儿用功的同时,自己也会跟着学一学。
在他们来到凉州城第三天,沈从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三进宅子宅子租下,一行人便从客栈离开去了新租的宅子。
后院用来安置牛车马车,牛和马则分开养在了马厩那里。
萧家人统一住在二进院,其余人则住在前院。
至此,他们开启了在凉州城的短暂生活,直到会试开始前才会随着进京的学子一起走。
恩科的乡试与平时的会试时间一样,这会试自然而然就换成了以往乡试的时候,大多是在八月初的时候举行。
凉州城距离京城有一个多月的路程,再怎么样也要等到六月初的时候,赶考的学子才会大批量出发。
他们要跟着学子们一起赶路,自然也要等到那时候。
如今二月中旬,这中间还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
萧家人都是闲不住的,即便只有三个多月会住在这里,他们还是在院子里翻地种了菜,以及一些小葱之类的。
后院还养了十来只半大的鸡,在那些青菜什么的长成之前,喂的是米糠,青菜长成后,就米糠混着青菜一起喂。
而平日里忙完后,大家除了出门,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
读书练字。
起初是萧家其他人看到夫妇跟着沈从舟读书识字,一时间震惊又羡慕,最后直接被萧戾打包给沈从舟一起教了。
这也是当初他让沈从舟卖人时就说好的,先挑识文断字的,不会就让沈从舟把人给教会。
在萧宅的时候,沈从舟有空就会教,这么久也算有点成效。
那时候他要教的还有马家三兄弟,此时多了几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太难的,就是……
“沈先生,这个字怎么念来着?”
“沈先生,这里怎么写啊?”
“沈先生,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先生……”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睡着的时候,沈从舟梦里都仿佛还充斥着令人头疼的“沈先生”。
而陆鸢和宝哥儿还是跟着萧戾学的,一对二小班教学,想偷懒都不行。
整个宅子里唯一剩下的闲人就是余青山,也不知道他哪根筋突然不对,竟然去和沈从舟抢活干。
不过他教的不是读书识字,而是看相算命,可惜的是没有人学得会。
即便这样他也没放弃,又改教他们医术,最后也只有林清一个人有天赋。
这样余青山跟捡到宝一样,天天逮着林清就要教他医术,还说要教他针灸之术。
三个月的时间,就在他们平常又不平常的日子里过去。
六月初,一行人再度跟着赶考学子出发前往京城。
上次坐马车赶路,还是开春不久,那时候天气还冷着,坐在马车里并不会如何闷,如今却是不行。
因而这次赶路,马车的车厢门全都被拆了下来,只留着一道透气的帘子。
然而即便这样,坐在马车里也被强烈的日头给热得不行。
陆鸢和宝哥儿一起趴在小窗口,漂亮的小脸瞧着都蔫儿吧唧的。
“唉!”
“唉!”
“唉!”
“唉!”
两个小哥儿,你叹一口气我叹一口气,就跟二重奏一样。
林清正在背医书,被他俩这动静给吸引了注意力,放下书一脸无奈地看着二人,“你俩才几岁就一天到晚叹气个不停,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七老八十了。”
“我快被热成七老八十了!”陆鸢皱了皱鼻子,声音有气无力的。
宝哥儿不太懂林清的意思,不过最近喜欢学陆鸢说话,因而点点头,有样学样,“宝儿也要被热成七老八十啦~”
本来蔫儿吧唧的陆鸢,听到小家伙给乐得不行,抱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宝儿真可爱!”
“宝儿可爱哦~”宝哥儿捧着自己的小脸蛋,还晃了晃脑袋,看起来可爱得不行。
看着这一大一小,林清摇了摇头,没管他们又接着看书了。
俩小哥儿笑完后,又开始因为热而唉声叹气的。
“咚咚——”
车厢突然被人从前头敲了敲,陆鸢掀开帘子,正好对上萧戾无奈的模样。
他撇撇嘴,“干嘛呀?你也要说我和宝儿吗?”
“不可以说四哥么和宝儿哦~”小家伙从里面钻出来,挤出他们中间去。
萧戾分别揉了揉二人的脑袋,才拿过一旁的一个大竹筒给陆鸢,“悄悄喝,不能让外人看到,知道了吗?”
“是什么啊?”陆鸢刚接到竹筒,手上就有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传来,眼睛不由地瞪大。
是冰的!
见他发现了,萧戾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的,知道吗?”
“那爷爷奶奶他们?”陆鸢没有急着回去喝,而是先把脑袋冒出来看看其他马车,可他什么也没看到。
“都有,快回去吧。”萧戾不会亏待自己人,冰水而已,没有再做就是了。
只不过人多眼杂,被外人发现了总归不好。
陆鸢这才放心,“知道了,我们会悄悄不让别人发现的!”
宝哥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宝儿也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