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邻市的高尔夫球场里,赵虎坐在椅子上看着崔琦打出去的最后一球,摘下墨镜笑出来:“不错嘛,看来不久之后你的球技就会赶上我了。”
“三哥,你就别开我玩笑了。”崔琦不太好意思地放下球杆坐下来,打开桌子上的啤酒喝了几口。
同坐的第三个人是贾铭,他始终没有说话,赵虎察觉到他的拘束后,立刻将话题带到了他身上,“贾警官,不太喜欢我们这种无趣的娱乐活动吗?看你的情绪不高啊。”
贾铭摇了摇头,“没有,是我不会打高尔夫。”
崔琦也赶忙说道:“哎呀,没什么难的,这东西只要乱打就可以,你可是咱们老板的公子,随便打出几个球,都能进洞了。再说,难得你休息,我们特意带你出来透透气,你可得给我们面子才是啊。”
赵虎却给崔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总是乱说话。
崔琦乖觉地闭上了嘴,他其实是想讨好贾铭,毕竟和警察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像他这种人。
“看你最近心事很重。”赵虎没有给贾铭啤酒,而是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工作方面的?”
“也没有。”
“没必要敷衍我吧,有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的。”赵虎微微侧过头,并没有嘲笑的意思,“毕竟我和你年岁算是接近,而且也看得出你最近和同事的关系有些紧张。贾老板也很担心你,所以才会要我在你休息日拉你出来。他只是不想戳穿你罢了。我记得……你那个同事是叫班柠吧。”
贾铭的表情变了变,喝了一口矿泉水,并没回应。
赵虎打量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算得上是个美女。”
“她只是我在警校时的学姐,现在又做了同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其实,人就是这个样子的,人家喜欢你的时候你不领情,等到你喜欢上人家的时候对方早就离你而去了,来不及的时候才会觉得可惜懊悔。”
贾铭没说话,只是长吁出一口气。
赵虎站起身,“好了,既然麻烦的话就不要多想。和我一起打球试试?”
“好吧。”这一次,贾铭终于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一起向前走去,将崔琦落在了身后的时候,赵虎才低声说出:“还是不要和你的那个姓班的同事走得太近比较好吧,我感觉你父亲可不算喜欢她。”
“为什么?”贾铭下意识地问道。
“他没有和我多说,只是要我提醒你一些,在他看来,你似乎并不讨厌我,所以会将我说的话听进去一些。”
“他也不喜欢我的职业,但是他又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根本没有资格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
“我觉得他只是在传达你母亲的意思,他本人好像不打算干涉你。”
“怎么,你也认为我不该追求我的幸福吗?”
“幸福?”赵虎下意识地皱起眉,“你该不会是想说,你的那位女同事是你的幸福所在吧?”
贾铭没有回答,他拿起手中的高尔夫球杆,轻轻地打出一个球,直接入洞。
身后的崔琦高声大喊了一句:“好球!”
贾铭不以为然地对赵虎说:“其实,我知道她的事情。”
赵虎看向他,“什么事?”
“她的过去。”
赵虎握着球杆的手指收紧,他以一种不会被贾铭怀疑的轻巧语调问道:“一个女警,能有什么过去啊?”
贾铭像是也需要倾诉一般地同赵虎说起:“她在警校时就不太与人亲近,一直都在刻苦学习、训练,在毕业的时候提出要求,一定要回老家来,哪怕她明明有更好的发展,她还是执意要回到县城的派出所。”
赵虎恍惚地低声道:“那的确是有点意外啊……”
“我是为了追随她才选择回来的。”贾铭怅然道:“只要能在她身边,其实我去哪里都无所谓,就算是乡镇派出所,我也不会反对的。只不过——她根本不在意我,她在意的就只有她想要追寻的事情,而且我也偷偷地调查过她,她家里原来是有三个孩子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她排行第二。”
赵虎抿紧了嘴角,眼神变得黯淡。
贾铭根本没有注意到赵虎的表情变化,只是继续说着:“但是他们的父亲因为莫名的原因死去了,据我所知,是一场绑架案,巧的是,那次绑架案是和贾楠楠有关的,他们的父亲就是死在那次绑架案里的。”
“真巧。”赵虎敷衍着。
“赵三哥。”贾铭问道:“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呢?”
“什么命中注定?”
“注定我要为长钢企业去做偿还。”
“偿还什么?”赵虎忍俊不禁,“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封|建|迷|信,她父亲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和长钢企业又有什么关系呢?”
贾铭垂下眼,有些落寞地说着:“我觉得是有关系的,就像是因果轮回一样,父辈的错误,需要我去做补偿,不然,为什么偏偏是我和她相遇?又为什么非得是我被她吸引呢?一定是有因果在的,我以前不信,但现在,我信命了。”
赵虎听着这话,重新挥舞起手里的球杆,打出一球,并未入洞。但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只是和贾铭说:“人生很多时候是说不清原因的,就像这球,你可以选择让它进洞,也可以选择让它打偏,前提是你可以控制他。而我,也信命,但是——”
贾铭看向赵虎。
赵虎笑着说:“我不认命。”
2.
班珏琳来到贾楠楠的工作室时,她正在打扫着尾声。
隔了半晌,贾楠楠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有人站着,回过头的时候吓了一跳,随即露出埋怨的神情,“你来了啊?干吗不出声啊,我还以为是自己产生错觉了。”
班珏琳这才走过来,环顾四周后才发现,“今天怎么没有学生来?”
“下午才有课,12点过后就会有人陆续来这里了。”
“也好,我可以稍作一下准备。”
“对了,下周六我可能不会来,提前告诉你一声。我家里的公司要举办年会,虽然我不是很想去,但还是要给我爸面子。”
“哦。”班珏琳点了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你想去吗?”贾楠楠这样问。
班珏琳转头看她,随即露出无力的笑容,“我又不是你们家的员工,为什么要去?”
贾楠楠不说话,只是深低着头,暗寂的光线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班珏琳不懂她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但也没有多问,反而是想到了自己家过去也是会举办一些小聚会的。
“真不想回去家里啊。”贾楠楠突然这样小声地嘀咕起来。
班珏琳终于看向她,顺势问道:“你好像很反感回去你家里。”
贾楠楠苦笑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世界上哪有人会不愿意回家的呢。”
“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不太好。”贾楠楠耸了耸肩膀,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班珏琳身边坐下来,“我哥哥不是我亲生的,他是我后妈带来的。我爸呢,年轻的时候受了太多苦,再加上我身体一直不好,他也是穷怕了,遇见了有钱的离异女人后就疯了似的想要和人家再组家庭,到头来如愿以偿,还成了一个企业的老总,换做是别人的话,也一定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哪怕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贾楠楠一脸的平静,她像是已经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释然道:“没办法,这都是命。”
“命”这个字,从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心生悲悯。
就好像她已经经历了人生的苦痛,更看透了世态炎凉,早已不相信会有改变生活的途径了。
这一刻的班珏琳竟对身边的贾楠楠产生了一丝同情。
可仅仅只是一瞬间,班珏琳的同情就消逝了。
她灰暗地在心里想道:这都是报应。
没错,就是报应。
那些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他的后代都该一并接受报应。
思及此,班珏琳反而感到了满足,她甚至怂恿起贾楠楠:“人是该信命,但是,不该认命。”
贾楠楠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谁让你不痛快了,你也让她不痛快就行了。”班珏琳的笑容里渗透出一丝狠厉,“这是游戏规矩。”
贾楠楠苦涩地摇摇头,那并不是否定班珏琳的意思,仿佛是在羡慕班珏琳身上的坚定。
“也许你该试着去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放下执念的人了。”贾楠楠忽然这样说,“趁着年轻,是要该享受青春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你的人生还长,要为自己活才行。”
“为自己活啊……”班珏琳感慨起来,“下辈子或许可以吧。”
贾楠楠笑出声。
班珏琳也跟着笑了,可是她心里却隐隐地回想起了一张已经模糊的面孔。
小的时候,也曾幻象过自己会拥有非凡的人生。自己喜欢的人,他的眼睛也应该盛着星辰大海。
就像是那个住在她隔壁的年长者。
那种人,会为她做好一日三餐,从不抱怨;那种人,会拖地会扫地会收拾被褥会修灯泡修水管还会替她晒内衣;那种人,会任劳任怨听她差遣,他也都尽心尽责,甚至还会帮她处理生活上的许多麻烦。
就是那种人,竟是出现在她的身边。
曾经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她当时可能,的确是,喜欢他。
而且,等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人生的变故早就出现了。
哪怕日后遇见过很多与他相似的人,在大学里,出社会后,她也试图让自己的人生从过去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她也挣扎过、努力过,但是都成了幻影。
她的人生早在老班死去的那一天就停止了。
不管之后如何拼了命的去改变,都无济于事。
还记得段辞在离开她的时候,也曾经指出过她最大的问题:“彼此喜欢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我也不是一定要和你怎样,因为我知道一旦谈起恋爱,肯定会发生很多质变,要是没能挺过去的话,分手了反而更麻烦。被迫分手的话,会因为无法忘掉这段感情而感到麻烦。”
他说的很对。
如果不讲清楚的分手,那些在一起的快乐的回忆,都会成为消耗后续人生的痛苦。
而班珏琳当时并没有好好地与段辞道别,她想,自己的那种行为,一定会让段辞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只要想起她,就会觉得难受。
一如班珏琳的人生,她不管怎样去麻痹自己,都还是忘不掉失去至亲的绝望。
那种可怕的情绪折磨、纠缠着她,令她找不出真相的话,就仿佛真的再也无法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人、事与生活都是充满了乐趣与希望的,仿佛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善良、友好的人。
而不知从何时起,班珏琳身旁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甚至连性格都发生了改变。
即便在人前可以伪装,但她知道真正的自己已经寡言少语,甚至不愿与人产生过多的联系。
她以为,只要这样就能够最低程度的将自己隐藏。
只要她躲起来的话,那些如影随形的痛苦或许就会在她的心底沉睡。
她一度这样天真的认为,也为自己设下了时限,在为老班“平反”之后,她就要放下这一切,再也不要回想起亲眼目睹老班死亡时的痛苦。
大概就是那一天造成的冲击令她的心灵长久地沉睡了,每当在夜深人静闭上眼睛,她想起的都是那天所看到的画面。
鲜血,橘红色的制服,淹没在雨水中的尸体。
周遭吵杂的尖叫声。
还有她自己支离破碎的心。
因为无法忘得掉,才要一直去寻找着她必须要知道的真相。
而且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不停地向前跑,她也天真的认定只要足够小心,就不会被敌人发现。
直到,长钢企业开始对她的姐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