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霁野上车后,将车开到最快,坐在后面的巧巧吓得赶紧系上安全带,出声提醒:“哥,超速了。”
何霁野眉头紧皱,开口时声音沙哑:“先送你回去,我去办点事。”
巧巧多嘴问了一句:“你去哪儿办事?”
何霁野不习惯骗人,老实开口:“星风疗养院。”
听到这个名字,巧巧顿时瞪大眼睛,声音变得尖锐:“你不许去!!”
何霁野放缓车速,透过后视镜看她,不想让她担心,扯出一抹笑,哄她:“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先回去,我晚上带你看电影。”
巧巧眼眶通红,一步不退让:“是不是那个疯女人又打电话给你了?你不许去,我不允许你去!!!哥,你停车!!!”
何霁野柔声哄她:“巧巧,哥没事,放心吧。”
巧巧眼里蕴起一层水汽,哽咽着说:“你要是执意要去,我陪你。”
何霁野苦笑:“不行,你好好在家待着。”
巧巧眼泪像雨滴一样,簌簌往下落,但语气依然执拗:“哥,你要是不带我去,我立马打电话给嫂子,我把所有事情都跟她说。”
何霁野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捏捏鼻梁,沉默半晌,还是妥协了一步:“带你去可以,你得答应我,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当个旁观者就好。”
巧巧眼泪止不住,拼命点头:“好。”
因为没有送巧巧回家,省去了一段路程,到的时候也比预估要快。四十分钟左右,何霁野将车停在星风疗养院停车场。
停车场很大,停的车很少,三三两两分散开,显得整个疗养院很空旷。
何霁野坐在车里,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敲出一根咬在嘴边点燃,表情阴翳冷漠,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巧巧已经调整好情绪,坐在后排一言不发。待何霁野抽完烟,跟在他身后下车。从停车场到电梯的这段路,何霁野没说一句话,下颌紧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电梯停在11楼。
何霁野出了电梯,迈步往右边走,走到走廊最尽头的病房前停下脚步。
巧巧跟在何霁野身后,抬头看着病房紧闭的门。门上大大的1117刺激着她的神经,眼眶又不自觉的泛红。
何霁野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回头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角噙笑:“没多大事儿,别哭。”
听到何霁野安慰的话,巧巧更觉心酸,眼泪怎么都忍不住。但是这个时候,她不想让她哥为她分心,她深呼吸几次,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看着面前努力忍着的小姑娘,何霁野心底一暖,嘴角笑意扩大:“小屁孩长大了。”
两人在门口踌躇不进,门被从内拉开。开门的姑娘与何霁野对视,眼底闪过一丝光。
何霁野对面前的人微微点头,表示礼貌,带着巧巧走了进去。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瘦骨嶙峋,病号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头发发根是白的,发尾是黑的,能看出来,头发染了很久了。她从何霁野进门就一直盯着,眼神恶狠狠,丝毫没注意到跟何霁野隔着几步远的巧巧。
何霁野上前,站在女人面前,低头喊她:“阿姨。”
这一层都是单人间,此时房间里安静的让人心慌。开门的姑娘站在病房靠窗的位置,面对着何霁野,细细的观察他。
病房的窗子开着,窗台上放了很多花花草草,阳光刚好照在它们身上。初春还带点寒意,风直往里钻,巧巧站在角落里,哆嗦了一下。
女人半晌没说话,在巧巧以为沉默还得持续一段时间时,女人忽的直起身,拿起床头柜旁边的水壶就往何霁野身上砸,边砸边念叨着:“你还我老公,你还我老公。”
水壶重重的砸在何霁野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何霁野一点没躲。
水壶随着重力摔向地面,碎的四分五裂。
女人厉声尖叫起来,抓着何霁野的衣服就开始打他。拳头和巴掌重重的落在他身上、头上、脸上,何霁野一声不吭,静静地站着让她打。
巧巧被这动静吓得不轻,整个人发抖,怕自己哭出声,死死捂着自己嘴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哭着上前,想让女人别再打她哥。
何霁野察觉到她的脚步,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摆了摆,示意她别上前。
巧巧脚步顿住,眼睛哭得红肿,呼吸困难。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看到站在病床前被打的摇摇晃晃的哥哥,退回到角落里。
开门的姑娘站着看着,没有上前拉住病床上的女人的意思,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何霁野,那眼神太明目张胆。巧巧蹲在角落都能明白那姑娘的心思。
女人打够了、骂够了、哭够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再没动静。
姑娘这时才开口,假心假意的说着一些话:“今天又麻烦你跑一趟,疗养院这边得交下个季度的费用了。”
何霁野点点头,看了一眼隆起的被子,抬眸跟姑娘对视:“我一会去交,你们安心住着,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就好。”
姑娘没再客套:“你回来准备呆几天?”
何霁野沉声开口:“明天下午就回北余了。”
姑娘眼里盛满浓浓的失望:“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何霁野抿唇,答非所问:“我先去给阿姨缴费了,注意身体。”
说完,不待姑娘接话,转身拎起蹲在墙角的巧巧往外走去。
被带出病房的时候,巧巧整个人还是懵的,她抓着何霁野的衣角,呆呆地跟在身后。
何霁野带着她下到一楼,到收费窗口缴费。
“又来啦?”窗口的女人认识何霁野,打量了他一眼,关切的说,“今天看上去还行。”
你看上去还行,说明那个女人病情控制的还行,没下什么死手。
一句“还行”道出两人状态。
何霁野不甚在意的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蛋,打趣:“是,下手不重,保住了我这一张饭碗。”
窗口的女人抿嘴笑:“你说说你,给他们交钱就算了,还当人肉沙包。当初院长说给那个屋专门配一个保安,你还不同意。”
何霁野从钱包里掏出银行卡,从窗口递过去:“小事,打一顿让她心情好也不错,有利于病情康复。”
窗口的女人接过银行卡,轻车熟路地办理好业务,把卡和发票一起递回去:“好了。这次交的钱够足,半年不用来了。”
何霁野接过,点头道谢:“谢张姐,改天有空请你吃饭。”
张姐摆摆手:“份内的事。”
巧巧站在何霁野身后,默默地听着。
她大脑接收到这些信息,不由得呼吸一紧。
想到上次见面,她哥嘴角的淤青和眉骨上的伤口,她以为是跟别人起了争执,现在突然明白过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哥脸上挂彩程度全凭那女人心情。
上了车,看到何霁野担忧的眼神,巧巧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哥......她们为什么这么对你......呜呜呜呜呜......明明做错事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还要受到这样的辱骂......呜呜呜呜呜......”
何霁野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抽出几张纸巾给巧巧擦脸,虽然她哭的很惨,但是真的有点搞笑,他忍俊不禁:“多大人了哭成这样,你自己照照镜子,你现在跟花脸猫有的一拼。”
巧巧知道她哥现在的调侃是想缓解她的情绪,但是她哥越是这样笑着,她越觉得难过,她伸手抱着何霁野,哭的抽抽,除了一句“哥”,再也说不出其他。
何霁野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她:“没事的,哥头铁,伤不着我。”
这一哭就是二十分钟,何霁野终于给她哄好,开车回家。
可能是哭累了,巧巧靠着车门就睡着了。
何霁野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确认巧巧睡着,嘴角的笑消失,绷的紧紧的身体松懈,整个人像是掉了线的提线木偶,眼睛里是看不尽的不堪和颓然。
对啊,明明做错事的不是他,为什么他要受到这样的辱骂呢?
明明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情,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他在弥补呢?
明明他也失去了很多,为什么没有人可怜他呢?
他已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余生还要来偿还别人欠下的债。
他也曾这么问过自己,一度走不出那个困境。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梦见,沈鸢知道这件事后颤抖着身体,任凭眼泪往下掉,沙哑着声音跟他说,我跟你一起面对。
他从梦里惊醒,那种感觉太真实,他坐在床头,久久没缓过神。
梦只是梦,他没打算让沈鸢知道这些事,也不想让她跟他一起面对,他想把她保护好。但是在梦里听到这句话,他突然就放下这些埋怨,想着就当多做点善事,积点福德。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祈祷,上天能把沈鸢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