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好招呼,周及阿落便返回一一的卧房,从子通道去了九九的居所。
巧的是人在,不巧的是——人正在睡觉。
周及阿落收了刀,化为原形轻巧地跃上床榻,所过之处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爪印,错落有致。
行至谢珩的颈畔,他蹲坐下来,圆溜溜的眼瞳直勾勾地凝住对方,端视着。
许久未见,九九越来越好看了,周及阿落想。
十四岁,再过一岁,九九就可以出宫了。到时,一一也该出师了……
周及阿落低下脑袋嗅了嗅,陡然兽性大发,朝那睡着的人蹭了过去,从头至脸,脖颈,乃至露在被褥外的双手全都染上自己的气味,这场领地的标记才算结束。
见九九仍未醒,周及阿落挑了个颈窝窝的位置伏卧下去,如倦鸟回巢,孤兽归山林。
久久,久到床榻上的人从仰卧变成侧卧,久到早已醒来却装睡的人睁开眼将他搂进了怀里,周及阿落也没有动静。
谢珩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猫猫柔软的毛发,思绪如潮,停驻在猫脸上的目光晦涩幽深。
许是不堪其扰,周及阿落从休憩中醒来,四肢立定,弓起腰背抖了抖,方才垂头与那任由自己踩着胸膛的人对视上。
“九九?”周及阿落眨了下眼,澄净的瞳眸充满了疑惑。
他觉得九九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猫猫这次回来会待多久?”谢珩一瞬不瞬地看着上方的猫猫,问道。
闻言,周及阿落立马将那点疑惑抛之脑后,乖乖回道:“晚食之前走。”
谢珩顺毛的手一顿,道:“怎的如此匆忙?”
“明日要和易浔、訾乂出发去苍邪渡。”周及阿落说。
谢珩道:“江湖中的‘铁匠之都’?”
“嗯。”周及阿落点头。
话落,只听“咕咕”直鸣。
“猫猫饿了,”谢珩尾调轻扬,抱着猫坐起身来,笑道,“我让尹良传膳。”
“唔,好。”好久没吃到皇宫里的饭菜了,正好在走之前尝尝,要不然,下次来还不知道是几时呢。
周及阿落以为九九要走到外面去叫人,毕竟这屋里只有他们,不想却见他抬手拉动了床帐边一根坠着流苏的细绳。
这让周及阿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了,待会儿尹良便会将午膳送来,”谢珩说着,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八宝盒,打开道,“这里有些小食,猫猫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
谢珩拈起一粒牛肉干自然地送至他的唇边,周及阿落下意识张开嘴,舌头一伸一卷,安静地吃了起来。
遽尔,周及阿落记起来了。
曾经,的确有那么一个人,也是这般——通过绳子来传达指令。
所以,会是他么?
九九……是雷默吗?
周及阿落边嚼着牛肉粒,边用余光偷瞄着旁边一直笑看着他的人。
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也许是巧合……而且,就算是转世,经历不同,记忆不一样,就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也就不能算作同一个人。
然而,不知为何,周及阿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自己遗漏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周及阿落想得出神之时,尹良带着午食进来了。
然后,尹良看见郎君的猫。
真正的,不是画纸上的猫。
但尹良没敢多瞧,亦不敢多留,盖因他家郎君此刻神情莫辨,直觉似在筹谋什么,很是危险,于是他放下食盒,将膳食布好便退了出去。
“猫猫,该用膳了。”谢珩将八宝盒收回原处,抱起小猫踱至食案,提摆坐下。
“嗯。”周及阿落从他怀中跃至食案的另一边,而后化成人形。
到底,吃饭还是人形更方便呀!
同以往一样,不管是吃饭还是夹菜,周及阿落与谢珩都是同时进行的,不徐不疾。这是他们的习惯,也是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
“哈啊~”周及阿落放下手中玉箸,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
看着他那一脸满足的小模样,谢珩的嘴角不自觉弯出一抹温情的笑意。
膳毕,谢珩先给猫猫漱口擦嘴,才自我清洁一番。之后,他也不唤人进来收拾,而是亲自将食具装进食盒放到门外。至于何时会有人来收走,那就得看他何时拉绳发令了。
若无命令,便不会有人靠近,尹良亦是如此。
回到座上,谢珩倒好一杯热汤,晾在案上,问道:“猫猫和师父师母去苍邪渡,可是要给刀剑做伪装?”
“嗯嗯~”周及阿落松散地倚在身侧的凭几上,微颔道。随之,一缕白发调皮地滑落至他的眉间。
不待他反应,谢珩已探过身,指腹触及他雪白的眉睫时,却又蓦然顿住。只见其下那双似血的红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任自己动作,给人一种乖巧的意味。
这让谢珩感到了莫名的愉悦。
猫猫对他不设防,这是否意味着猫猫于他是全然的信任交付?
谢珩轻柔地将那发丝撩起,别在他的耳后,旋即慢条斯理地坐了回去,笑道:“前阵子,江湖中出现了一位隐世老者,名为「世外高人」,其武功厉害非常,接连单挑了各大门派的所有顶尖高手。
“而他所持的兵器是一柄形制奇特的十字剑,唤作「春痕」。”
“哦~”周及阿落睨着他手边的那杯热汤,神色不惊地应道。
谢珩眸光轻扫,抬手将杯盏举至唇边,吹了吹,接着道:“虽说最终胜负未分,但此人应是不负其名,且未出全力。”
“九九连这都知道?!”周及阿落转眸看向他,不掩惊讶。
谢珩笑了笑,道:“他们比武结束时,不巧有修罗卫撞见。只不过在那之后,世外高人便销声匿迹了。”
“哦。”
“猫猫可知,在世外高人之前,还有位了不得的人物?”
听他如此评价,周及阿落不觉眉头微蹙,开口问道:“九九说的是谁?”
留意到他的情态,谢珩将已然适宜入口的热汤摆至他的面前,这才回道:“是位非常厉害的少年侠客,总是着一身玄衣,背着一柄似剑似刀的兵器。
“但凡遇见会武之人,皆要与其较量一番。
“耳闻迄今,从无败绩。
“然当有对手问及他师从,回答竟是——”
“「世外高人」。”周及阿落截口道。
“原来猫猫也识得此人。”谢珩挑眉道,“据修罗卫传回的消息,这人的武器是为‘横刀’,刀名「冬馋」。
“有趣的是,这人的名字也叫「冬馋」,「解冬馋」。解开的解。
“如此厉害的高手,九九甚为仰慕,只可惜……”
周及阿落当即坐直,身子凑过去,问:“可惜什么?”
在发现九九说的→了不得的人物竟是自己,且话里话外一个劲儿地夸自己厉害后,周及阿落就开始有些飘飘然了,但谁知——夸到最后却听到“可惜”两个字,这就有点说不通了吧?
谢珩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九九身在深宫无缘与之结识,不免有些遗憾。”
“啊,”周及阿落眉头展开,语调轻松道,“不用遗憾,你们早就认识。”
随即,他下颌微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就是「解冬馋」,花名。”
“哦?”谢珩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暗色,而后,他状似随口一问,“那真名呢?”
“「周及阿落」,复姓「周及」。”周及阿落边说,边以元力作笔,在空中凝成文字。
“周及阿落……”谢珩凝望着空中的名字,像是要将那几个字印在心底,“原来如此,难怪找不到……”双唇开合间,竟是一点声音也未漏出。
“?”周及阿落收手看过去,他好像听到九九开口说了些什么。
似乎察觉到身边投来的疑惑目光,谢珩转首,扬唇微笑道:“猫猫的名字真好听!”
虽然知道了猫猫的真名,但谢珩却并未改变称呼,仍唤他猫猫。对此,周及阿落也未在意,只是唇角不自觉弯了弯,夸了回去:“九九的名字也很好听~”
“那猫猫在外行走时,应当不是现在这般模样吧?”
谢珩问得随意,周及阿落回得肯定。
“当然不!”
音落,周及阿落顿了顿,抬手附在唇边,像是要说悄悄话一般,小声道:“做妖要低调,不然很麻烦的。”
“很麻烦。”他再次重复道。
谢珩笑了,道:“猫猫说的对!”
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想听猫猫亲口说出来。也许这样,那些不堪言状的感觉才能消解几分吧。
再等等,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