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霜院。
裴玄安自书房走出,长长的影子被烛光拉得斜斜的,更衬得他身形单薄。
他抬脚往卧房行去,却在转角处与一人不期而遇。
“玄安见过舅公。”
裴玄安脚步一顿,忙问安行礼,姿态谦逊有礼。
来人正是元朗,他面色匆匆,显然是有急事。
元朗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少年身上。
这孩子,虽是赵王之子,却全然不似其父那般……阴鸷乖戾。
当真是歹竹出好笋。
如今,赵王虽不良于行,可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假以时日,待玄安长大成人,定能撑起赵王府的门户。
元朗面上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裴玄安的肩膀,语气关切:“夜深了,玄安你早些歇息吧。”
“是,舅公。”裴玄安恭敬地应道。
元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径直朝书房方向而去,步履匆匆。
裴玄安望着元朗离去的方向,眉心微蹙,心中思绪翻涌。
舅公行色匆匆,如此深夜,还急着去书房……
裴玄安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太子遇袭,伤势颇重,如今左眼已废……这储君之位,迟早是要空出来的。
储君之位空悬,那三伯……他有机会吗?
......
书房内,元朗则难掩激动之色,他来回踱步,声音中带着几分亢奋:“殿下,太子渺了一目,已然是废人!这储君之位,不出数日,必将空悬!”
他猛地顿住脚步,直直看向裴明辰,眼神发亮:“秦王与太子遇袭一事脱不了干系,已是断前程尽断,更遑论肖想储君之位!”
“如此一来,便是天赐良机!殿下定要牢牢把握住!”
裴明辰听罢,却并未如元朗那般激动,反倒是眉头微微蹙起,似有隐忧。
他抬眸看向元朗,“舅舅,您忘了燕王。”
元朗一怔,脸上的兴奋之色稍减。
裴明辰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声音低沉:“燕王,实力不容小觑,实乃劲敌。”
他顿了顿,眸色深沉:“更何况,今日陛下对燕王府的玄璋,似乎格外喜爱……”
他想起白日里,景熙帝抱着玄璋射箭的情景,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
燕王实力雄厚,文治武功,样样出色。如今还有个极得圣心得儿子……
元朗闻言,面色一凛。
他方才只顾着高兴,竟是忽略了燕王这个强劲的对手。
他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燕王府小公子虽得陛下青睐,但毕竟年幼,尚不足为惧。倒是燕王……”
他语气中透着几分凝重:“燕王此人,城府极深,这些年又一直经营燕北,手握燕北军,的确不容小觑。”
裴明辰颔首,眉宇间的忧虑更深:“正是。燕王,绝非易与之辈。此番储君之位空悬,他定会倾尽全力,与我们争夺。”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夜风吹过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良久,裴明辰沉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舅舅,我们需得从长计议,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太子之位,本王势在必得!”
元朗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
既然魏王如今有这般破釜沉舟、志在必得的决心,准备大干一场,那往后诸多事宜便好办了!
他捋了捋胡须,沉声道:“殿下放心,元氏一族定当倾尽全力,助您登上储君之位!”
“如今,随着殿下声势渐起,元氏族人相继重新出仕,昔日的亲朋旧故,动也愈发频繁。”
他压低声音,透着一股隐秘的兴奋:“这些年,陛下对世家多有打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如今见殿下有问鼎之势,不少世家都已暗中向臣透了口风,愿奉殿下为主!”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自得:“虽说这些世家被陛下打压多年,元气大伤,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联合起来,实力仍旧不容小觑。”
紧接着元朗话锋一转:“燕王虽不容小觑,但其根基在燕北,麾下多是些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夫。可这朝中,终究还是文臣的天下。”
他看向裴明辰,眼里闪过精光:“殿下,这大晟除了燕北军,还有一支精锐之师——西南的云骥军!”
“云骥军战力不俗,其统帅吴廷敬,深谙兵法,乃常胜将军。”
元朗语气一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吴廷敬嫡出幼女,今年恰逢及笄。”
裴明辰立刻明白了元朗的意思:“舅舅的意思是……联姻?”
元朗微微颔首:“自古以来,联姻便是最佳的结盟手段。若殿下能纳吴廷敬之女为侧妃,便能补上军中势力的不足!”
裴明辰闻言,心中一动,却又微微蹙起了眉头。
“听闻吴廷敬为人傲慢,眼高于顶,怕是不愿让女儿屈居侧妃之位。”
元朗摆了摆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殿下多虑了。”
“只要给出的好处足够诱人,还愁吴廷敬不动心?”
他凑近裴明辰,压低了声音:“若殿下承诺,将来立吴廷敬之女所出子嗣为太子,他岂有不应之理?”
裴明辰闻言,眉头紧锁。
王妃虽出身不显,但这些年在黔地一直陪伴在他身侧,贤良淑德,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让他操过半点心。
长子玄霖虽不是天资过人,却也勤勉好学,孝顺懂事,是个好孩子。
若真立了吴廷敬女儿所出子嗣为太子,那玄霖这个嫡长子,处境便极为尴尬。
要保全他们母子,唯有……贬妻为妾,届时立吴氏为后。
元朗见裴明辰面露犹豫,又劝道:“殿下,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先承诺便是。”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毕竟,殿下又不是一登基便要立储。等您大权在握,还怕他吴廷敬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成?”
裴明辰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舅舅所言甚是。既如此,那便有劳舅舅替本王做媒了。”
“本王可向吴廷敬保证,定会善待其女,让她早日诞下子嗣。”
元朗笑着应下:“好!好!好!此事包在老臣身上!殿下便安心等着做新郎官!”
......
枕流居,太子寝居内,弥漫着浓浓药味。
裴明宗服下汤药后,便沉沉睡去,只是伤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即便在昏睡之中,眉心也紧紧地蹙着。
石氏坐在榻前,目光落在他被包起来的左眼上,神色复杂难辨。
一旁的裴玄荣静静地站着,脸上满是担忧和无助,如同迷失了方向的幼鸟。
良久,石氏缓缓起身。
裴玄荣见状,连忙上前,伸手稳稳扶住石氏。
石氏借着儿子的力道起身,却觉得一阵眩晕袭来,身子微微晃了晃。
她稳住心神,转头吩咐一旁的张顺喜:“好生伺候着,殿下若醒了,即刻来报。”
“奴才遵命。”张顺喜躬身应下,声音恭谨。
石氏这才领着裴玄荣,缓步朝外走去。
回到自己的寝居,石氏挥退了左右侍奉的宫女太监。
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石氏拉着裴玄荣在软榻上坐下,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荣儿,你父王的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
裴玄荣脸色一白,身子微微颤抖。
得知父王受伤,渺了一目之时,他便隐隐有了这样的预感。可是如今从母妃口中听到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依旧难以接受。
父王不是太子了,那他怎么办?
裴玄荣紧紧地攥着拳头,低着头沉默不语,心中慌乱如麻,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石氏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坚定。
她一字一顿地问道:“荣儿,你甘心吗?”
“甘心从东宫嫡长子,就此沦为亲王之子,将来顶天了,也不过承袭一个亲王爵位?
“甘心日后对你某位叔伯们俯首称臣,给你的某些堂兄弟们行礼问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