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枫恐怕是炜彤见过的最虚弱的神仙了，他甚至都没办法自己站立，坐在仙车上，靠水瑶用灵力推着他前行，毫无生气可言。
炜彤一时间甚至忘了行礼，她下意识地看向长琴，那张平时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现在写满了哀伤和担心。
清枫知道自己现在惨不忍睹，但还是本能地挤出一个笑容，气若游丝地调侃道：“给我点面子，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歹也是月老。”
清枫现在的样子让炜彤联想到吕幽，不禁落泪，虽然没有看到清枫以前的样子，但想必也是和吕幽曾经一样意气风发，吕幽的衰弱是炜彤一生的痛，她的父亲后来也是虚弱到站立都困难。
长琴看着清枫这虚弱的样子，一时间慌了神，却不愿表现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这是尤妼的女儿炜彤，之前水瑶见过的。”
“炜彤见过清枫上仙，水瑶姐姐。”炜彤彬彬有礼道，“早就听长琴上仙提起过您，今日得见，果然是仙风道骨，不同凡响。”
清枫咳了几声，面带笑意，“你这孩子我喜欢，嘴真甜。”
清枫看着炜彤，越发喜爱，更是不忍夺去她的性命，可惜太上老君还没研制出更好的丹药，他近日来不是来取血纹珠的，而是来劝长琴和炜彤的。
“好了，”长琴熟练地站到清枫身后，用灵力推着他往前走，“我备了一桌酒菜，进屋说，外面风大。”
进屋之后，长琴就让仆童散去了，桌上有不少糕点，尤其是有不少鲜花饼。
长琴将一盘鲜花饼专门放到炜彤面前，“听说你爱吃这个，这盘就给你了。”
炜彤有些讶异，“上仙是如何得知的？”
“今日这桌吃食是我托食神做的，他问我宴请哪些仙上，他好安排，我将人头报给他，正巧，他知道你爱吃这个。”长琴解释道。
清枫看着这一幕，有些动容，“若是清音在就更好了，她做的更胜一筹。”提起清音，清枫倏地有些难过，也不知道清音和清栩在何处，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听食神殿的小仙提起过，”炜彤点点头，“可惜她现在闭关修炼，我是没有见她的机会了。”
水瑶见她满眼遗憾，便说，“清音在锦瑕山有画像，若是姑娘愿意，我去取来，给姑娘瞧瞧。”
“不必回锦瑕山，”长琴忙拦下起身的水瑶，“清栩那孩子心细，走前怕我伤怀，在我这儿也留了他两的画像，我让玉兔去取来。”
“看来两位上仙和这仙子很是熟悉，”炜彤从他们的话里听出，清音在他们心中定是极其重要的，“我都有些羡慕了。”
“清音和清栩是清枫和我的徒儿。”长琴解释道，“自从他们闭关修炼后，这日子都不热闹了，我也很想他们。”
炜彤忽然想起石道长，自己的师父对自己也是关怀备至，“那我和他们一样幸运，我也有很好的师父，他也算在临死前得偿所愿，可他不在了，我很伤心。”炜彤接着非常坚定地说，“但是，你们口中的清音和清栩的师父，我希望你们好好的，这样待他们闭关归来，也就不必难过了。”
清枫听不得这样的话，前人未能处理好的事情，怎么可以让后辈来承担，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然后他看着炜彤的眼睛，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清音，虽不能说完全的感同身受，但他理解尤妼。
他正欲劝说长琴和炜彤放弃取出血纹珠，话还没说出口，就有仙仆急匆匆地闯进来，“上仙，尤妼仙子说要找人，就进……”
话音未落，尤妼已经冲进来，一把抱住了炜彤，开始嚎啕大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炜彤只得温柔地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娘，我就是想长琴上仙了，过来看看，我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开你的。只是奕鸣和长琴前些日子有些不愉快，所以我就没告诉你。”
其实炜彤确实不愿让母亲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但既然无法躲开便只能另做打算。
这时，长琴也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抱着画的玉兔，玉兔一下子就窜到炜彤身旁，似乎很是喜欢。
玉兔也没闲着，迅速展开两幅画，“左边这个便是清音仙子，右边这位是清栩上仙。”她一边说着，一边还蹭蹭炜彤。
“当真是栩栩如生，”炜彤看着画像感叹道，“是长琴上仙画的吗？”
长琴摇摇头，“是清栩画的，他们来我这儿不仅学音律，作画下棋也是在我这里学的。”
尤妼这时也也平静了许多，为了消除刚才的尴尬，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的音律琴艺也是长琴师父教的。”
眼前的温馨画面更是让清枫下定决心不能毁了炜彤，他不忍心再待下去，便清咳两声，“我突然想起锦瑕山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水瑶，我们先回去吧，各位下次见。”
还没等长琴和水瑶反应过来，清枫已经自己念诀推动仙车出屋了。
长琴顾不得其他追了出去，“今日邀你来便是商量取出血纹珠的事情，你怎么还没进正题便跑了？”
“你真的忍心吗？”清枫强打着精神，“我看着炜彤就想起清音和清栩，若是谁要他们的命，我也会和尤妼一样，歇斯底里，或许我可以不用情丝封印。”
“不可以！”长琴激动地大喊起来，“不可以，清音清栩他们去磨炼就是为了保护你，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这件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清枫惨然一笑，“你也知道了，可是西平已经快要醒了，师父当年被魔尊杀害，临终前抽出我的情丝封印，我本想着等清音清栩回来，现在恐怕……”
“不会的。”
炜彤斩钉截铁地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缓缓上前，握住清枫的手，清枫的手还有些温热，“上仙，你听我说，我如今心愿已了，除了娘亲，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我相信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让您如此焦灼，我答应过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血纹珠我会取出给您凝血。”
清枫泪流满面，却说不出一个字。
“您就遂了她的吧，”尤妼哽咽道，“我的孩子这一生已经够苦了，也算是解脱。”
清枫拼命摇头，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倏地，炜彤松开清枫的手，凝聚全身灵力，强行逼出了血纹珠，迅速一掌打入清枫体内。
前段时间在蓬莱，她除了与母亲待在一起外，还悄悄去了藏书阁，翻阅了有关血纹珠的记录，悄悄记下了逼出血纹珠的方法。
只一瞬，体内似有两头凶兽撕咬，炜彤瞬间倒在地上，疼得厉害。长琴立刻将太上老君的仙药塞入一粒到她口中。她这才平复下来，用尽力气对长琴说，“送我去凡间。”
说完，炜彤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尤妼显然还没能接受这一切，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只能语无伦次地问长琴，“她……她同……她说了什么？”
长琴悲痛地说：“她想去凡间。”
“好，我陪她去。”尤妼想要抱起女儿。
长琴抢先一步抱起炜彤，“她此前就跟我说了，她想自己去。”话到此处，长琴已经不忍心再去看尤妼了，他转过身，“这孩子什么都安排好了，将奕鸣接上来陪你，你放心，我会安排好她在凡间的生活，她只是不想你看到她离开。”
尤妼霎时因悲痛昏厥。
长琴只得忍痛安排：“水瑶，你先带清枫上仙回锦瑕山，玉兔你和小仆将尤妼仙子送回蓬莱。”
清枫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他在血纹珠进入体内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晕了过去。
02.
清枫又一次跌入梦魇。
自清音清栩去历练后，他心神焦虑，再加上殚精竭虑，他时常神情恍惚。
清枫的师父是世间的第一位月老，温润如玉，是女娲补天时落下的一滴泪凝结而成，包含了女娲对整个世间的爱。
虽然月老只掌管姻缘，实际却是代表世间大爱。清枫的师父种下了姻缘树，凿好姻缘池，又创设了姻缘簿，可谓是功绩显赫。
师父在抽出清枫情根助他成为月老的瞬间被惘辞一箭穿心，临终前他笑意盈盈地对清枫说，希望日后清枫不要面临和他一样的选择。
师父温柔到最后都留给清枫一个笑脸。
“师父，师父……”清枫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守在一旁的水瑶忙将他唤醒，“上仙，上仙，您这是怎么了？”
清枫晃了晃脑袋，许久才能正常呼吸，见身旁是水瑶便冷静下来，“我没事。”
“刚才玉兔来过，长琴上仙说待尤妼醒来，自然会从蓬莱岛助您使用血纹珠，”水瑶又给清枫加了两层垫子，让他能坐得舒服些，“您不用担心，他去处理些事情就回来。”
清枫没有说话，他很想反驳，眼下他不愿意见尤妼，用尤妼的孩子换来他，这不是他想要的。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沉默良久，他看着眼中充满担忧的水瑶，终究还是开口了，声音低沉嘶哑，“将我那身纯白的衣服取来。”
清枫有许多衣服，五颜六色，只有一件白色的的衣服，衣服上没有任何的纹饰，水瑶不知道这衣服什么时候有的，在她的印象中，自她进了锦瑕山，从未见清枫穿过。
水瑶取来衣服，将清枫从床上扶起来，侍奉他穿上。
“从没见您穿过这衣裳，我以为您不喜欢素色的衣裳。”水瑶整理着衣领。
清枫苦涩一笑，“我确实喜欢花花绿绿的衣裳，不过这件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他老人家亲手做的，师父与我不同，喜欢素色。”
这件衣服，清枫曾经穿过一次，在仙魔大战结束了，九重天告慰逝去的英魂时，他穿过。这次，他也要给炜彤最高的礼遇。
水瑶来九重天时，仙魔大战已经结束了许久，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些过往。
“我家仙上不论穿什么都好看，”虽然水瑶觉得清枫现在的样子穿一身白，看着更加憔悴，但既然清枫这样要求，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再给您配支素色的发簪。”
令清枫没想到的是，奕鸣跟着尤妼一起来了锦瑕山。
奕鸣和清枫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奕鸣找自己的师父求过三生池池水。
清枫恭恭敬敬地请他们二人到轩烨亭，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尤妼有气无力，神情恍惚，却先开了口，她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了，“事已至此，我想大概是天意，但我不悔，我下凡遇到吕幽，他带着我见识到一个不同的世界，我生下炜彤，却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这些年她想要的母爱，我都没能给她，她如今做了这个决定，也算是个解脱。”话到此处，她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地往下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奕鸣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握住尤妼的手，似乎是想借此给她一些力量。
“我会完成所有的事情，炜彤是个很好的孩子，她怕我伤心，剩下的所有事都是交给长琴去做的，”尤妼擦了擦眼泪，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希望她能有为自己活的那一天。我也不怪长琴找到她，若不是你们，迟早也会有别的事需要血纹珠，事情闹到天帝那里，还要连累蓬莱。”
“事出紧急，”清枫自责地说，“都怪我没本事，偏偏去找长琴求助，他是担心我，才……”清枫说不下去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你不必说什么了，我会施法助你。”
尤妼说完，立刻开始念咒，清枫只觉得胸口涌入阵阵暖流，之前乏力虚弱的现象瞬间消失。
站在一旁的水瑶激动不已，清枫虚弱许久，而现在看起来和当初清音清栩下凡修炼前一模一样，不愧是九重天的宝贝。
完成一切后，奕鸣扶着尤妼离开了。
清枫看着尤妼悲痛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