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历史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浪花,大致是这样的——
朱元璋下令杀了滕德懋之后,便差人将这消息告知他妻子。
滕妻听闻后,便骂道:“他真该死啊!贪污了十几万石粮食,却让我们全家见天的吃糠咽菜。”
消息传到朱元璋耳中,他的疑心病又犯了:“贪污巨款,家里却吃糠咽菜?咱不信!”
于是老朱就派人剖开滕德懋的肚子查看。
这一查验才知道,滕德懋腹中果真是粗糙食物。
朱元璋便知道杀错了人,只好厚葬他……
这起事件,在史料中有不同版本,但结果都是老滕被杀了。
谈迁的《国榷·太祖卷》中这般记载:
“德懋掌户部时,辽东粮储虚报事觉,连坐欺罔。”
这桩旧事发生在洪武二十五年——朱标薨逝的那年。
这一年,辽东都司少报了屯田粮十二万石。这些粮食实际上被挪用于藩王护卫的粮饷。
到了洪武二十九年,不知被什么事牵扯,有人举报这桩旧案,说亏空粮食被滕德懋贪污了。
朝廷随即追溯问责。
已退休在家安享晚年的滕德懋直接就被砍了。
朱元璋为何如此决绝,甚至不讲证据,不做查验?
那时,他反贪已走火入魔了。多年来又备受打击,心理或许有些脱离常人的范畴。
大孙朱雄英早早夭折,马皇后也随之化作孝陵香火,外甥李文忠、挚友徐达,先后埋于黄土;
紧跟着,太子朱标、养子沐英、秦王朱樉,依次湮灭在人间……
挚爱亲朋接连离世,朱元璋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纵然心如铁石,到了晚年独坐空殿,又如何能不孤独寂寞?
最为可怕的是日夜灼心的忧虑——
这天下,有那么多的问题,文武百官皆不可信。江山交到朱允炆手上,他能坐稳皇位吗?
洪武二十九年,距龙驭上宾仅有两三载了。
朱元璋急着为朱允炆铺路,不得不对朝堂进行清洗……
陆知白回想着这些历史烟尘,心中感慨万千。
最大的感触就是,生在一个好的时代,有多么重要!
现在这些事情虽还未发生。
但老滕的人品,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值得信赖。
陆知白自知,一辈子都难以达到老滕这样的觉悟和高度。
一个月几百块,你拼什么命啊?!
虽不能理解,但他对滕德懋颇为敬重。
文官群体中,确实有一些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
但也不乏像老滕这样真正的君子,心怀天下,一心为公。
陆知白琢磨着,自己虽然不能做如此高大的人,却可以尽力保护他们啊~
这便使得,一些暗中观察的人,不禁大感失望。
他们想看的“少年侯爷骄纵不满,与老尚书明争暗斗”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户部反倒是一团和气。
齐心协力重建部门、革新制度、追赃郭桓案中的钱粮,暂时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
陆知白还三番两次的,要自己的学生多和老尚书学学。
洪武元年,滕德懋初入户部,担任照磨的时候,陆知白才四五岁呢……
陆知白觉得老滕来得真好,为大明做牛做马,堪称表率。
而且理性务实,也常有创新想法。
老滕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老了,大概没有办法以后继续给朱标打工……
户部人手逐渐齐备,最忙碌的时段已经过去,陆知白的事务明显减少,主要精力放在各项琐碎制度的完善上。
这段时间,他的几个学生已在户部的各清吏司,正式担任职务了!
任命文书已得到了吏部和朱元璋的批准。
虽说是些从九品照磨之类的小官职,品级不高,权力不算大,但好歹是进入了这个系统,以后有的是成长机会。
老朱之所以同意,或许也是希望有才干的年轻人多历练,积累经验。
练个十来年,也就三十多岁,正是稳重得用的时候,刚好可以辅助朱标……
不过,陆贤和陈佑是例外。陆知白压根就没有申请他们的职位。
陆贤是吉安侯嫡子,日后是要承袭爵位的。
朱元璋怎么可能放心一个武将之子在户部任职呢?
但把他送去军中培养,年龄又有些大了。陆仲亨也没有这个意图。
陆知白思量许久,觉得陆贤可以再读读书,沉淀一下。
以后或许也能做个县令,深入基层,积累些治理地方的经验。就算为非作歹,犯的也都是小事。
但户部是中\/央部门,牵扯的事大了,不会让他待的。
而陈佑出身商籍,家中生意做得很大。
让他进入户部任职,在这个时代有些不太合适。很快就会招来官商勾结的弹劾。
陆知白铺开栖霞山舆图,指点着长江支流的渡口,对两个学生笑道:
“雏凤该归巢了。栖霞虽小,日后却会越来越重要。漕运、商税,都是大事,你们现在,也算得上行家里手……”
面对这样的结果,两人也没什么好失落的。
陆贤看看四周,嘀咕道:“我早想回去了,在这偷会懒儿都提心吊胆的……”
他是侯府世子,拼什么命啊~现在再努力,以后指不定能不能在朝中任职呢。
从心态上跟夏原吉他们就不一样。
陈佑则是郑重拱手说:“请恩师放心,学生再回去好好练练,争取只长本事,不长脾气……”
陆知白笑吟吟的说:“你们把户部的一些新办法,也带回去,使栖霞各项业务更加规范……”
又勉励道:“厚积薄发,待时而动。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一定要有过硬本领,不然就是风口来了,也飞不起来。”
学生们皆已安排妥当。
至于朱标支援的人手,陆知白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挑出四个机灵又稳重的,一样是给他们安排了职位。
由于这几人已年近而立,又出身东宫,倒比自己学生的品级还稍高一些。
……
七月底。
傍晚,太阳落了山,清凉之意便随着夜色渐渐漫上来。
虫鸣声中,小厮在书房外通报:
“侯爷,有个姓郁的先生前来拜访,说是从苏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