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
仿佛并非浸没在湍急的水流下,白染在安宁中不断下沉。
幻梦的泡影包裹着朦胧的意识,她梦到了化作实质的幸福,梦到了她所一直渴望着拥有的。
一个朦胧的存在,在梦中,祂会拭去自己的泪水,在自己颤栗时用欢歌驱走恐惧。
“倾听,感受,思考。”
海水似乎温暖了起来。
白染听到祂的低语,祂的呢喃,祂的歌唱。
“请你闭上双眼,在宁静的沉眠中等待。”
“从遥远水面投来的光芒会一直照亮梦境深处。”
“当你醒来,一定会再次随风飞向天空。”
“因这旅途的结束,也是你迈向明天的一步。”
歌声驱散着心中的不安,意识陷入更深的沉眠。
浪潮爱怜地将她带往深处,与浮向水面的灵魂擦肩而过,白染用那不再跳动的心,由衷祝愿他们幸福。
但他们是谁?白染并不清楚,她感到意识涣散又模糊,仿佛是在做梦,在似醒非醒之间徘徊。
但无论是谁,也并不影响此刻不知为何内心无比开心喜悦的白染祝愿他们前路坦荡。
也许是创造前文明的古代人,又也许是风暴中死去的人们?
对啊,风暴……
自己已经死了。
自己那短暂的旅程已经结束。
也许仍觉得遗憾,但白染却觉得不虚此生。
旅途中所播下故事的种子,结出了冰冷的悲伤、焦灼的喜悦、还有温暖的信赖。
与同伴在一起的时光,多么希望没有尽头,多么渴望没有落幕。
但在一切迎来终点的时候,白染却欣然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渴望得到的答案:她也值得被爱。
光,渐渐的填满了深海。
白染迷茫的望向那耀眼的星星,那越来越近的光芒。
百年的旅程在睡梦中结束,她已行至生的彼岸。
是时候苏醒了。
……
于奈落之底的至暗中,白染再度睁开双眼。
“……”
远古的机械屈膝她的身旁,勘探机已陷入了永远的沉寂,一如白染第一次发现它时那般。
那遍布奈落之底的线缆所发出的微弱光芒,哪怕无数个千年之中都未曾熄灭,如今在这短暂的百年中,它们都以黯淡了下去。
不再发出一点光芒。
熄灭,意味着终结。
白染久久地凝视着那无数线缆所连通的缸中之脑。
失去维生能力的半机械化大脑已经彻底的死去,血肉的部分早已萎缩、枯竭,只留下物质的躯体,不朽的机械。
前文明最后的幽灵也一同化作了遗产的一部分,成为了铸造渊星王冠的一环。
某种东西在白染的心中死去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太多的解释,仅需一眼,便可知晓,便能领悟。
哪怕从未真正见过阿比斯,哪怕从未知晓奈落之底是何模样,她也与其拥有这种程度的默契与共鸣。
葬身风暴,到再次苏醒,白染已意识到中间发生了些什么样的事情。
“阿……”
失声到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挣扎着站了起来,想要挽留住那已然逝去的东西,身体所传递回的无力与陌生却让白染跌倒在了地上。
百年的沉眠,让任何动作都显得充满阻力。
手指紧紧抠住冰冷的地面,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白染挪动着僵硬的四肢,爬向那被无数线缆链接的机械,将其拥入怀中。
再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深渊至宝。
该歇斯底里吗?
该欣然接受吗?
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流下任何泪水,没有发出任何哭嚎,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因为内心的思绪而被扭曲。
白染仅是紧紧地,几乎是执拗地将那机械占为己有,余下的便只有沉默。
她向来如此。
习惯了失去,习惯了悲伤,习惯了一无所有。
所有的痛苦与委屈,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只会打碎了咽进肚子里,任其肆虐摧残着五脏六腑,不将任何悲哀显露在外。
总是如此,内化着悲伤。
从不会去抱怨命运的不公,哀叹自己为何注定孤独,一直一无所有,只会将所有遭受的苦难视作自己弱小的代价。
“如果……”
如果自己能更强大一点的话,结局是否能不一样呢?
如果自己能强大到在风暴中幸存,甚至强大到连远古的泰坦都无法击败自己……结局是否会因此改变呢。
又一次,因为弱小而失去。
“……力量。”
唯有力量是至高无上的。
没有力量,就无法守护住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力量,就只能受命运摆布,被他人掠夺和伤害,被他人决定死生的结局。
黯灭攀附全身,化作漆黑的兜帽斗篷,将死灭别在腰间,白染小心翼翼地断开连接机械脑的密集线缆。
她要将阿比斯的空壳一并带走。
熟悉的事物又一次包裹了自己,那是她早已习惯的孤独。
世间已无自己的同类。
“如果这便是你所期望的……那么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谁也不可能再杀死自己,谁也不可能再夺去她此世的生命,因为这一生被赋予了太多的期许与祝福。
“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幸福。”
努力挤出一丝假笑,白染离开了奈落之底。
为此,她需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让任何人都伤害不到自己,任何人都无法将自己变得不幸。
既然注定失去,那便不再拥有,让孤独常伴吾身,这样就不会再品尝到失去的痛苦。
她是个胆小鬼,在尝遍了所有苦难之后,发现失去远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都更加刻骨铭心。
只要不再痛苦就好,便更接近幸福。
哪怕因此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
渊星的王冠渐渐隐去,它已和白染的身心融为一体,受其意志操控。
它是一切的伊始,白之冠孕育了天神,黑之冠创造了魔神,而渊星王冠,便是整个前文明所有的憧憬与追求,是始与终。
它将带来崭新。
它将带来至高无上。
但,它又太沉重了,它承载了太多。
白染将面容埋藏在漆黑的兜帽之下。幸福,便要笑口常开,但就是如此简单一个表情,只需将嘴角勾起些许弧度的表情,白染却怎么也做不好。
“该……离开深渊了啊。”
一个死人在微笑,掩埋着所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