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直接被这句话噎了个半死。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最后能变成对自己的话柄。
要不是在场有很多文武大臣，他真想拎着李厥的耳朵告诉他，这话是他说的场面话！
“朕是说过……”
“但……”
李厥打断李世民的话。
“陛下，没有但是！”
“只要陛下说过这话，就应该知道百姓对于大唐江山的重要性！”
“大唐之所以是大唐，江山之所以是江山，正是因为有百姓的拥护。若是有朝一日百姓不再拥护大唐，江山沦陷，改朝换代就是必然！”
“因此，帝王应该致力于服务百姓，服务天下，而不是将天下视为私产予取予求，将百姓视为奴仆，拼命压榨。将军队视为维护自己统治的工具，对其日防夜防……”
李厥一番话直接给李二整无语了，同样无语的还有在坐的其他大臣。
长孙无忌在错愕后，很快就在心里暗暗窃喜。
这孙子是真能说啊！
不过这孙子要是会说就多说点，最好给陛下说生气，然后一气之下杀了他！
李世民确实非常生气，但距离杀人还差了好大一截。
只是看向李厥的目光充满不善，想着等一会儿人走了，好好给这孙子来一顿爱的教育！
正在李世民语塞之时，一直看热闹的马周开口了。
“陛下，微臣觉得嫡长孙所言有理！”
“自周天子立国，天下人无不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奉为圭臬。”
“然则，将天下归于一人终究不妥。毕竟，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
“虽说嫡长孙所言帝王要服务于天下有些不妥，但帝王确实不该凌虐于天下百姓，应该善待百姓，使其安居乐业，少有所养，老有所依……”
“陛下自贞观以来，广施仁政，不正是出于爱护天下百姓之心吗？”
李世民听了马周的话心情舒畅多了，果然换成爱护百姓就好听不少。
刘洎见马周开口，赶忙紧随其后。
“陛下受命于天，统治天下黎民乃天经地义。”
“虽说帝王之于百姓在后，但有天命加持，乃是代天牧民，理应在百姓之上！”
李世民听了这话更开心了，颇有几分挑衅意味的看向李厥。
“李厥，你还有啥话说？”
李厥闻言不屑的撇撇嘴。
“什么天命，不过是愚弄百姓的手段罢了！”
李厥这话一出，李世民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冲过来拎着李厥，对着他的屁股就是哐哐几脚。
“放你娘的屁！”
“朕就是受命于天，你小子竟敢质疑！”
“朕问你，若朕没有天命，这天下为何会归于朕？”
“朕若没有天命，为何窦建德、王世充都会被朕所擒！”
“你个小屁孩，毛还没长齐，竟然敢质疑天命，看朕不打死你！”
程咬金见状就想冲过去拉架，但见陛下打的不重，加之话题又关乎天命，他也就暂时忍住了。
马周却是一阵无语，暗暗瞪了眼刘洎，暗骂这货是个谄媚小人。
事实上明眼人都清楚天命是咋回事，这不过是历朝历代统治者杜撰出来，忽悠普通老百姓的。
对于他们这种自幼饱读诗书的人来说，敬鬼神而远之，子不语怪力乱神才是常态。
再者说，天人感应这套说辞，还是他们儒家先贤董仲舒提出来的呢。
董仲舒之所以提出这个观点，其本质也不是给帝王的合法性加背书，而是变相的通过天人感应来削弱皇权，限制皇权，让帝王有所顾虑，不至于太过分的凌虐天下罢了。
只是董仲舒低估了汉武帝，也低估了后世帝王。
权利这东西一旦脱离枷锁，必然会成为天下百姓的负担。
比如说汉武帝后期，历经高祖、文景几代帝王积累的大汉国力，被他消耗殆尽，不得已才下达轮台罪己诏。
再比如隋炀帝，只用了十几年，就将隋文帝积攒的国力消耗一空……
虽说大唐有陛下的贞观之治，二十年间积累了不少财力、物力，但陛下近几年广修宫殿，滥用武力，已经给百姓造成不小的负担了。
若是再不加以限制，很难说大唐不会重蹈隋朝的覆辙。
因此，在略微挣扎下，马周站出来当了这个和事佬。
“陛下莫要责罚嫡长孙了，微臣觉得嫡长孙所言虽不当，但发心是好的，都是想劝陛下节用民力，爱护百姓。”
李世民闻言瞪了眼马周，然后回身看向李厥。
“李厥，你真是这样想的？”
李厥闻言摇摇头道。
“不是！”
“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没搞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天下是什么，帝王是什么，国家、民族、百姓又是什么。”
李世民闻言冷笑道。
“大言不惭！”
“难不成你搞明白了？”
李厥闻言点点头道。
“略懂！”
“略懂？”
李世民听到这话直接愣住，其他人也纷纷傻眼，心想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问题，还真的有答案？
李世民怒极反笑道。
“既然你懂，那你就给我们说说！”
“但朕有言在先，你若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朕就将你送回黔州，让你给你父王守墓去！”
程咬金一听这话，赶忙冲上前，一把拉住正要夸夸其谈的李厥。
“嫡长孙慎言！”
“陛下，嫡长孙年幼，肯定是听了旁人的挑唆，否则断不至于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请陛下看在嫡长孙幼小不懂事的份上，原谅嫡长孙这次吧！”
马周、刘洎等人见状，也纷纷出来求情。
虽说陛下经常发怒，但说要将李厥撵回黔州还是第一次。由此可见，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
因此，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义，他们都该跳出来劝阻，绝不能让如此贤明的嫡长孙被撵回黔州！
李世民在众人的求情下，心里也隐隐有点后悔。
自己这个暴脾气啊，咋就控制不住呢？
“来人，扶嫡长孙回去！”
李世民已经给足了李厥面子，只要李厥借坡下驴，他就可以当此事没发生过。
然而，李厥已经铁了心，必须将这个问题纠正过来。
“陛下，孙儿不会去！”
“孙儿非常想将这个问题解释明白，将大唐从邪道上拉回来！”
“哦？”
李世民闻言脸上露出丝丝冷笑。
“邪道？”
“你认为大唐在走邪道？”
“对！”
“那你说说，大唐之邪在哪儿？”
李厥闻言略微犹豫下道。
“其实也不能说很邪，只是还不够正罢了。”
“比如说，大唐之人可知自己是唐人？”
李世民听到这话再次愣住，心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孙子跟我玩绕口令呢吧？
然而，李厥紧接着的一句话，就直接让他无语，顺便引发了他的深思。
“唐人又是什么？”
“是唐朝治下之百姓，还是某个特定的族群？”
“匈奴称呼汉朝人为汉人，突厥人称呼隋朝人为隋人，称呼咱们大唐之人为唐人……”
“然而，陛下可否敢保证，唐人这个称呼会随着朝代的更替能始终成为异族对中原大地百姓的总称？”
李世民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种事谁敢保证？”
“朕虽不敢妄言大唐之国祚，但想来朝代更替，异族称呼中原人之称呼也必然发生变化。”
李厥闻言自信满满的道。
“陛下，若孙儿有办法呢？”
“不论朝代如何更替，唐都将是这方天地的代号，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心中的骄傲！”
“你？”
李世民闻言心中蓦地生出一阵狂热，满脸不可置信，又满脸期待的道。
“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