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声！
奶瓶脱手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大黑狗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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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旺西家里行二，村里老一辈的人叫他“裘二”。邱朗朗以为自己听错了，压着心跳颤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小女娃娃奶声奶气地重复一遍那句老气横秋的话：“我说啊你就是裘二家那个大小子，哑巴的那个。”说完，她还用短小的手指头点点自己的鼻尖，“有记号呢。”
邱朗朗：“......”
一阵剧烈的麻意从脚底蹿上头顶，邱朗朗盯着她的指尖，抖得说不清话，“什么记……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你，你是谁？”
大脑一下子混沌成片，邱朗朗完全无法思考，太阳穴鼓胀得像是随时会爆开。
小姑娘晃晃脑袋：“我是娜仁呀。”她揉揉眼睛，语气里已经带上些小孩子闹觉前的躁动不安，“喝奶......牛奶。”
煤球听见小主人吭叽，把奶瓶拱到邱朗朗脚边。
脑仁突突跳个不停，邱朗朗低头呆愣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弯腰拾起瓶子，机械地清洗，注水，加奶粉，走到床边，把冲好的奶塞进娜仁的手里。
胖丫头一口气嘬掉大半瓶奶，喘了几口气，闭上眼睛念叨，像是梦呓：“好多事记不得了呢......以后大概慢慢都会忘干净吧......其木格过得很好......我爸爸对她可好，逗她笑呢......”
她说得断续、淆乱。
邱朗朗听着，大口大口地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娜仁小嘴一松，奶瓶歪倒在床铺上，人已经熟熟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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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朗朗僵硬地走出房间，在阳光里站了会儿，然后去洗碗，收棉被，把洗净甩干的窗帘晾上……
他的脑中不可抑制地反复回放小时候的一些片段，那些爷爷试图给他讲清但他永远没耐心听完的东西——
一弹指，一刹那，生生灭灭；“刹那”到“劫”隔着超越人类想象的时间，然而，人类娑婆世界中的一劫，于极乐世界不过一昼夜……
也许，不是重生，也不是穿越，他和娜仁......只是足够幸运。
他们在时空中流转一圈，仍能回到最爱的人身边。
邱朗朗往娜仁家的方向看了眼，心里有个模糊的猜测，却又不敢去印证。
仿佛一旦证伪，便连现在的自己也成了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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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忙碌完回到房间时，娜仁和大黑狗都不见了，唯有奶瓶立在小方桌上，内壁挂着未干的奶渍，证明刚刚的一切不是虚幻。
他浑浑噩噩在客厅里来回转圈。
偌大的房子，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如同上一世里的每一天，寂静无声。
会忘记吗？真的会忘记吗？
头很痛，邱朗朗抱住自己的脑袋。
或许，“遗忘”是一件好事，只是......想到那个孤单的身影，他不忍忘记，也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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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尽头的长几两侧，各有一把明式太师椅，邱朗朗走到近前，停下脚步。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可一切仿佛就在不久前，小小的裘力——那时他还不叫“裘力”——被母亲送过来时，就被放在了右边那把椅子上。
那个叫“乌云”的女人指着男孩，告诉父亲裘旺西：“你儿子。”
椅子太高，男孩的脚够不着地面，两条腿僵直地并在一起。他的脖子上挂着个灰兔绒耳罩，眼里蓄满泪水，但始终没掉下一滴。
那对漂亮无双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站在楼梯口的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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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大概是怕吓到邱朗朗，裘力进门后清了下嗓子，然后溜达到进客厅，问，“怎么不开灯？”
邱朗朗慢慢转向他，懵懂地眨眨眼睛，似是还没回神。
裘力回头摁开顶灯，走近两步，俯身看他。
像是刚刚才意识到天已擦黑，邱朗朗转过头，轻轻“啊”了声，说：“你回来了。”
“嗯。”裘力应，解释道，“火车晚点，陪齐姑姑多等了会儿。”
“那......”邱朗朗大脑迟缓，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于是愣愣地问，“齐姑姑哪天回？”
“初四。”
“......哦。”
“魔王呢？”
“睡了一觉，回家了。”
不咸不淡的对话终止在这里。
邱朗朗揉揉眼睛，垂着头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在厨房里转了半圈，再次跑了出去。这一次，从菜窖里抱来了一颗大白菜。
裘力皱眉看着他魂不守舍地来来回回，不明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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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简单，切了小半边白菜叶丢进中午剩的炖菜里。吃过饭，两人守在方桌边，一个学习，一个工作。
邱朗朗似乎恢复了些精神，还算专注，偶尔思考的时候，就呆愣愣地盯着裘力的脑门，或者说，穿过裘力的大脑盯向他身后的某个点，搞得裘力后脊阵阵发凉。
远远地，老座钟敲了十下，裘力站起身。
察觉到他的动作，邱朗朗猛地仰起脸，眉毛拧着，表情复杂。
“......”，裘力扣上笔记本，皱眉问，“怎么了？”
邱朗朗仍是定定凝望着他。
裘力见他不想说，站起身，轻声叮嘱：“早点睡，别熬太晚。”
邱朗朗眼睫一眨，半晌，他耷下眼皮，点了点头。
裘力犹豫了下，唇齿开合，但最终还是夹着笔记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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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像城市里有众多的人工光源，郊区的夜晚很暗，关掉顶灯后，四周一片漆黑。
不单黑，还静得可怕。
邱朗朗裹紧棉被，越躺越不自在，原来黑暗和寂静会让一个健听人如此地浮想联翩。
而过去的这一天里，可供他联想的素材简直丰富到让他抓狂。
他呼出口气，颤颤巍巍伸出手臂沿着炕沿摸索，想找手机放点什么声音出来。
下一秒，眼前忽然一白！
灯亮了。
邱朗朗赶忙闭眼！又在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慢慢破开一道缝隙......
暖黄的壁灯下，裘力穿着身黑色贴身内衣，正在铺褥子，在炕的另一端。
渐渐适应了光亮，邱朗朗瞪大双眼，愣愣问：“怎么了？”
裘力没抬头，掀开棉被一角钻进去，拍灭灯，答：“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