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朗朗本以为裘力是专门回来看自己的，可半小时后，他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想想也明白，裘力忙成那样，连齐姑姑都有个把月没见到人，怎么会因为他一个短信就特意跑回来一趟。
裘力是被老爷子喊回家的。
估摸着爷爷差不多睡醒了，邱朗朗陪着裘力过去给老爷子请安。
一进门，邱朗朗就笑着说：“爷爷，桃子可真甜。”
爷爷午睡才起，李慧正倚着小桌泡茶给他喝。爷爷见到他们过来，往里挪了挪，让都上炕坐。
瞄一眼裘力，爷爷问：“你吃了没？”
“嗯。”裘力点头。
“甜不？”
“嗯。”裘力又点头。
爷爷一瞪眼：“好吃就说一嘴，能累死你？！”
裘力表情滞了下，熬了几秒，艰难开口：“......好吃。”
一旁，向来清冷的李慧都噗嗤笑出了声。
裘力不自在地抿了下唇，侧身挨着炕沿坐下。
邱朗朗也笑了，医院里第一次重逢时，他惊讶于裘力的成长，浑然一身的成熟强悍，但那时的他神情冷肃，仿佛水泥钢筋铸就一般；只有在爷爷和齐姑姑面前，他才会偶尔柔软，泄露出些许或调皮或笨拙的孩童心性。
“你欧阳伯伯前天送过来的，说是最后一批，再不吃就没了。”
裘力：“......哦。”
邱朗朗看得又想笑又心疼。
从前，力永远都像是个跟屁虫似得黏在他身边，许多人情往来反倒都是他这个哑巴来负责，裘力就安静守在一旁，哥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以至于完全不懂“聊闲天”。
其实他后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担心他日后走入社会不懂与人交流，只是，那时候他心有余力不足，无法做那个引领人。
爷爷拿着个木头疙瘩没办法，叹口气引入正题：“喊你回来是想问问你新弄的那个工厂怎么样了？”
“基建和厂房部分已经竣工，上周最后提纯部分的设备进场，目前生产线的设计方正在协助组装，预计两个月内完工，争取年底前完成小试、中试。”
关于工作，他倒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很清楚。
“重工那边呢？运转正常？”
“嗯。”
静了一瞬，爷爷忽然问：“缺钱吗？”
邱朗朗心下一喜，高高挑起眉毛。
裘力愣了下，片刻后，答：“还行。”
邱朗朗：“......”
老爷子江湖打拼几十年，有自己的人脉，他要想弄清裘力在干什么轻而易举。邱朗朗上次特意和爷爷提过一嘴裘力在找贷款，爷爷现在这么问，摆明是想散财啊！裘力怎么不接茬呢？！
邱朗朗有点着急，想使个眼色，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的表情能准确传递出“你是不是傻”。
好在，一阵沉默过后，爷爷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转身从靠边码放的一摞棉被里摸出个金棕色的皮夹。
邱朗朗紧张的心情倏然一松，差点笑出声，这钱包也不知道是谁送给爷爷的，硕大的金属LoGo闪闪发光。
不愧是爷爷。
不知h家柜姐看到自家钱包被随意塞在被窝垛里是什么感受。
李慧见状，立刻起身往外走，一副不想掺和的架势。
邱朗朗见她这样，后知后觉自己才是那个“外人”于是也赶忙站起来。
“坐着。”爷爷说，“一个两个的，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打劫你们呢。”
李慧头都没回，径直走了。邱朗朗却犹犹豫豫地又坐了下来，实在是好奇，也担心裘力犯傻。
爷爷拿出张卡递给裘力：“你的名字，回头记得自己去银行改一下单日转出额度。”
裘力有些怔然地看着爷爷，唇线紧抿。
爷爷拿起茶杯喝了口，才又缓缓开口：“这钱呢，大头儿是你哥留下的，我当时选了个企业债，收益还不错，我自己又添了点，给你凑了个整数。”
邱朗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你哥留下的”，两秒后才陡然一凛。
是了，他意外身亡，没有留下遗嘱！
父亲裘旺西病重那会儿，小舅舅莫随风同他讲过，如果没有遗嘱，第一继承顺序是配偶、子女、父母，第二顺序是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
他意外身亡时，裘旺西已经病故，母亲也早已离开裘家，并且以母亲的性格，不可能再拿裘家一分钱。
这样说来，他的遗产应该是均分给了裘力和爷爷……所以，现在，爷爷是想把这笔钱全部交给裘力吗？
这样做家里其他人不会有意见吗？
慧慧姐应该不会有什么看法，大伯呢？裘耀祖和裘雨晴呢？
裘力估计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迟迟未动。
老爷子见裘力始终没回应，叹口气，弯腰将卡塞进他手心，说：“这样吧，不白给，算你借的，按银行贷款年利率上限给利息。”
裘力这才抬起头，缓了缓，开口道：“那......我给您打个借条。”
爷爷哑声一笑：“那玩意有什么用？”说完，他似是又起了玩心，身体前倾，逗裘力，“这样吧，你用嘴说一遍。”
裘力：“......”
老头也不着急，笑微微望着他。
片刻，裘力站直了身体，正面朝向爷爷，声音端肃：“爷爷，我现在确实需要资金，这笔钱是雪中送炭，有了它，我就不用再瞻前顾后。我会按季度支付利息，五年为限，本息全清。”顿了顿，他郑重地鞠了一躬，道，“爷爷，我会给你养老送终。”
爷爷微笑的脸一瞬僵住。
邱朗朗：“......”
“你现在就差点给我送走！”爷爷吹胡子瞪眼。
裘力意识到失言，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抿紧嘴唇，片刻后有些慌乱地替自己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爷爷让他给气笑了，无奈地摆摆手。
邱朗朗赶忙跪坐起身，给爷爷添了杯茶，笑得很狗腿。
爷爷接过来喝了口，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时已不是轻松的语气：“裘力，好好干，遇到什么困难就和我说，爷爷能帮的就出手帮帮，帮不上的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别当我是个死人。都是自家娃娃，只有你......”他没再往下说，沉沉叹了口气。
“嗯。”裘力应，那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虚空，闷闷的让人听不真切。
爷爷摩挲着茶壶边缘，半晌，又道：“不过，爷爷的能量也确实有限了……求胜的事，你也知道，我现在插不上手，人老了，说话也没人听。”他向后捋了把银白的头发，神色颓然，“别和你二哥闹得太僵，不然你手里那点股份变不成活钱。”
裘力默然。
邱朗朗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的遗产均分后，裘力手里的求胜矿业股份并不多，不能给予他在集团内充分的话语权。
父亲当年去世时，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把所有求胜股份留给了他，遗嘱里根本没提裘力。
他当时并未多想，因为无所谓，反正裘力那时尚未成年，况且自己的就是弟弟的。
只是没想到，短短两年后，自己也远赴黄泉。如果他当时能有先见之明，提早安排好股权转让，也许裘力就不必面临当下这一系列困境......
正瞎琢磨 ，裘力忽然开口：“爷爷，我想进求胜董事会，不全是为了钱。”
邱朗朗皱眉，不太懂这句话里的含义。
而爷爷沉吟良久，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他拍了拍裘力的手，缓缓望向窗外。
金阳西坠，远山在田野里投下一抹灰色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