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的最后一天,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办公楼里就没有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包括刘长洲都没有留下来。
因为人数的原因,下午的排练取消了,刘长洲自然是不会再过来。
整个四楼,就只剩下白玉林在练琴。
哦,还有林沁,这位大姐姐也没走,她家就在北京,是人事科留下来值班的。反正春秋节前也没什么工作要做,就在白玉林这里听他练琴。
林沁也算是白玉林在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这里最早认识的几个人之一,刚到这里有个手续,就是林沁给办的。
其实两个人的交集不是很多,就是之后白玉林应聘北京外国语学院的时候,和林沁咨询过他这样打着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名号行不行。从那以后,林沁就开始好奇白玉林的小提琴水平,然后就过来听了白玉林的练习。
嗯,被白玉林的音色迷住了。
白玉林到现在也还是不能理解关于音色的事情,他自己的音色是因为什么被人说很干净,这点他也弄不明白。
干净,为什么会被形容音色?
小提琴音域宽广,接近人声,表现力极强,可以展现多维度的不同音色,既可以演奏出含蓄典雅、甘醇华丽、忧郁神秘的气氛,又可以展现中庸之美,演奏出浓郁豪放、浑厚深沉、圆润明亮、浩然大气的氛围。
而对于个人而言,每个人的演奏习惯都有所不同,会体现出不同的音色,但是这种事情一般都只有那些相对专业的人才能听得出来,一般的外行人,基本上不大能听得出来。
就白玉林而言,他大概能从一个人的演奏中听出来一些东西,但就说一个人演奏出来的音色是个什么声音,他是真的做不到。
不过马上就要春节了,他不打算在节日之前给自己增添烦恼,就让这些事情留在春节以后就行。
“木木姐啊,你今天没事可以回家啊,你在我这里呆着很无聊的吧?”白玉林有点无奈的看着林沁,自从上午碰到了之后,林沁就一直在他的琴房里听他练琴。
也不嫌无聊……白玉林自己都觉得自己练琴是很无聊的,很少能完整的演奏完一首曲子,总是在中途停止,去纠正一些自己发现了的问题。并且在一些指法、和弓法的使用上,也总是在尝试适合自己方式。
就有些曲子吧,白玉林觉得其实不是很好听,他练习这些曲子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在之后的工作中进行演绎,而是单纯的用这些曲子练习演奏技巧。这些练习曲可能对某种指法或者弓法有个长时间的运用,从听感上来说就没有那么友好了。
但林沁听得就是津津有味。
“一点都不无聊啊,弟弟。”林沁眯着眼睛,趴在椅背上笑着说道:“你的小提琴很好听啊。”
没办法,白玉林只能不管林沁,继续练习。
而这就是白玉林无法理解的点。
对于林沁而言,她在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工作,这可是中国最优秀的管弦乐团之一,往来的乐手可以说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演奏家。当然,更厉害的都出国了。只要想,在排练厅她每天都可以听到好听的交响乐演奏,在四楼、五楼,哪里都能听到优美动人的乐曲。
这些,她早就听腻了。
反而是白玉林的这种声音,对于林沁而言是新奇的。
说技术,白玉林的确很优秀,但在林沁听过的小提琴里只能算是中等偏上,比白玉林优秀的演奏者很多。但要说到听感,白玉林的小提琴是林沁觉得最舒服的。
这声音很干净,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适,没有其他的情绪掺杂其中。
最重要的是,林沁觉得白玉林的小提琴一点都不油腻。
也不是说其他人的演奏很油腻,而是说他们的音色里,总能听出来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些东西就不是很单纯。
至于说很多学者从学术、科学的角度去解读小提琴的声音,这在林沁看来就十分的不浪漫了。
‘今天在单位看家能碰到弟弟练琴真的是太好了。’林沁十分庆幸的想道。
林沁觉得很高兴,那么从能量守恒定律的角度来看,就有一个人会不高兴,那这个人只能是白玉林了。
倒也不至于是不高兴,而是他真的有点演奏不下去的感觉。
林沁长得好看吗?白玉林觉得挺好看的,没说漂亮到大美女的程度,也是很有一种属于个人特色的魅力,很知性和自信的感觉。被这样的一位大姐姐盯着看,演奏起来总是有点放不开,注意力不怎么集中。
白玉林叹了口气,直接说道:“木木姐,你在这我练不下去啊。”
“怎么?放不开?”林沁惊讶的说道:“这不行啊,弟弟,你以后也要参加音乐沙龙之类的活动吧,到时候怎么表演啊?”
‘那都是陌生人……’白玉林没有说出这句话,他想了想,对林沁说道:“这样吧,木木姐,你会不会什么乐器啊?要不咱们二重奏吧?”
林沁想了想,微笑着说道:“不要!我不想弹琴,而且我水平也不行,不好听,我想听你的小提琴。”
白玉林没什么办法,林沁平时非常照顾他,是能够在白玉林没吃早饭的时候给他买饭的姐姐,平时在很多地方都对初到北京的白玉林很多帮助。本来这是马行舟的工作,但马行舟这个月太忙了,就没太顾上白玉林这边。
不怪马行舟,白玉林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是那种即使自己有困难也不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马行舟对他已经很照顾了,白玉林十分感激。
白玉林想了想,还是得找个办法,就他的性格,被一个美女目不转睛的盯着,总是很难受,浑身不舒服。
“这样吧,木木姐,你点个曲子,我来拉。”白玉林烧干了脑汁也没想到办法,无奈之下,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就是看嘛,我直接给你演好不好?
“好啊!”林沁也来了兴致,愉快的想了起来,“就《春天》吧!你来乐团第一次演奏的曲子,我那时候没去听,还有点遗憾呢。”
《春天奏鸣曲》?
白玉林想了想,既然遗憾的话,就照着当时的演奏吧。
一曲奏毕,林沁很开心的鼓起了掌,“很好听啊,弟弟。就是感觉不是很流畅,似乎有点刻意了。”
“嗯,当然是会有这种感觉。”白玉林擦着汗,很随意的说道:“这是按照我参加考核的时候表演的,那个时候我对乐曲的理解和现在不一样,所以我照着当时的理解去演奏《春天》,总是有点滞涩。”
林沁听完,若有所思,“你原来是这种类型啊……”
“什么类型?”
白玉林的疑问,得到的是林沁神秘的微笑。
“你再来一遍《春天》吧。”林沁突然说道:“我想听你现在的演绎,你之前演奏的那个没有春天的感觉啊,虽然很好听,但感觉不够美好。”
‘美好?’
白玉林再一次听到了类似的评价,这种评价在考核的时候就听到了,他隐隐的知道了大概是什么意思,但那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有点难。
最关键的问题是,当下的白玉林有点消极,没有足够积极的情绪。
“好吧,我试试。”
白玉林深呼吸,释放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在林沁面前的演奏,让他感觉到了十分久违的紧张感。这种紧张感和之前在国家大剧院参加演出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是那种不知道为什么而紧张的紧张。
白玉林摆好架势,开始演奏贝多芬的《第五小提琴奏鸣曲》,《春天奏鸣曲》。
春天到底是个什么印象?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个世界突然从死寂的严寒变得生机盎然了起来,到处都是蓬勃的生命力量,和来自太阳的温馨。
生命的伟大,大自然的美好,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
白玉林从第一章的欢欣、愉悦,一直演绎到了尾章,全部四个乐章完整的演绎了一遍。结束后,突然有一种被老师考核的感觉。
迎接他的是林沁的掌声。
“bravo!”林沁感叹道:“你的音色真的很适合演奏这种类型的曲子,真好听,和之前那首简直是云泥之别,我不会形容,但就是能听出春天的感觉了。”
白玉林突然觉得这个时候刘长洲在就太好了,可以帮他好好的分析一下到底是为什么。
林沁举起手里的手机,对白玉林说道:“我录下来了,这两次表演,回头发给你,你自己看看其中的区别,总感觉今天一下午,就这两次表演最有价值。”
白玉林都不知道如何感谢林沁了,但他现在还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这两次的演绎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心境不同了,刚来北京的时候和现在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触。
林沁听了白玉林的感想后,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慢慢说道:“有一些演奏家是这样的,艺术类大多相通,你看许多作曲家在一生的不同阶段,会创作出完全不同风格的曲子,如果让晚年的贝多芬来谱曲,也未必能创作出《春天》。演奏者应该也是这样,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对事物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很自然的在演绎中就有很多变化……我觉得这样还挺好的,艺术就应该是唯心的,你的演奏应该也是这样……我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白玉林倒是听明白了一些,大概就是指即使是演奏乐曲,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也会表现出不同的特质。
古典音乐吧,这种艺术形式里的每种乐器,即使是批量生产的,也会有着些许的不同。尤其是木管乐器,温度、湿度,即使是演奏者的口水分泌程度,都会影响到乐器的状态,从而表达出不同的音色。
而作为使用乐器的演奏者,在进行演奏的时候,是会将自己的心理状态、对乐曲的理解表达到音乐中,从而让音乐产生不同的音色,那些许甚至是微不可闻的音色变化,都是古典音乐的魅力所在。
白玉林终于是明白了,大家说他的音色干净的原因了。
在演奏乐曲的时候,白玉林基本上什么都不想,没有太多复杂的思考,也没有想要输出、表达些什么。就仅仅只是对于乐曲单纯的演绎,将自己对乐曲的理解表达出来。而且以他自己那平淡如水的性子……这个是白玉林的自吹自擂,实际上就是放挺的咸鱼状态,有点无欲无求的意思。
‘但是这种音色会持续多久呢?’林沁在听白玉林演奏她点的《伊丽莎白小夜曲》,有点遗憾的揣测着,她觉得白玉林在北京的大染缸里,可能再有一个月就会失去这种音色。这也算是成长的代价了,人总要一步一步的变换着自己的样子,到最后都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
“木木姐,差不多了,应该回家了。”白玉林看天色渐晚,赶紧劝道:“今天是节前的最后一天,家里肯定有许多事,回家帮帮家里吧。”
林沁几乎不可见的撇了下嘴,说道:“家里没什么好说的,日常的催婚,我不太想太早回去。要不……不来我家帮我顶一下?”
“不行不行不行!”白玉林摇头摆手,赶紧拒绝,“姐,这玩笑开不得。”
林沁笑了下,她就是逗逗这个笨弟弟,“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你怎么过春节啊,一个人在北京,你之前不是说在这边没有亲戚吗?”
“啊……我同学在这,他们也不回去……”
白玉林打车送林沁回家,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他要带点东西到盛毅文租住的房子那里,在那至少要住6天。
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春节,让白玉林感觉到了真实的寂寞,他无端的开始有些失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来北京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最后也是自嘲一笑,和盛毅文、韩非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