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九年1月。
“下雪了,娘娘要不要吃暖锅子?”酥酥笑着进殿问道。
海晏清放下缝了一半的厚马甲,抬头看向窗外:“也好,正好喊永琪一块来用,让御膳房准备去吧。”
“好嘞!”酥酥又欢快地跑了出去。
海晏清则继续为永琪缝制马甲。
做着做着,便出了神。
永琪其实是个好孩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不是很亲近自己。
就好像她们母子之间隔着一座永远也翻不过去的高峰。
不论海晏清怎么努力,对他再关怀,他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不像儿子,倒像亲戚。
“嘶——”
一晃神的功夫,银针刺破手指,鲜血滴在布料上。
海晏清长叹一声。
这怎么能给永琪穿呢?马上就要过年了,穿这个可不吉利。
“熬夜再做一个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让永琪穿这件。
母亲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海晏清也不例外。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有永琪。
最开始自己只是不想那么孤独,想有个孩子逗着玩。时间久了,也就生出些真心来。
不过海晏清没有经历过正常的母女情、父女情,看永琪那样客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永琪那样优秀,应该去做太子的。
做太子给自己争光、给海晏清争光、给家族争光。
海晏清也憋着一股气,想让自己的父亲看看,自己即便没有他的支持,也可以养出一个太子儿子。
“娘娘!”
正想着,酥酥又急匆匆跑进来:“草原的消息。”
“怎么了?”海晏清将马甲叠起来,小心放进柜子里。
这个花色好看,之后可以照着做一个。
“是小格格。二格格嫁给杜尔伯特部老旗主的长子,之前难产去世,小格格就被....被嫁去做了填房。”酥酥小心翼翼道。
海晏清闻言却畅快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以前以为两个妹妹得宠,想必会有更好的出路。
可没想到,大家都是一样的。
甚至两个妹妹还不如她。
“原来都是一样的。”海晏清流着泪,自嘲地笑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自己已经是三姐妹里过得最好的了。
身为四妃之一,养着聪慧优秀的五阿哥。可在这深宫之中,对着日复一日孤寂的月亮还是会痛苦、会难过。
那两个妹妹嫁给大自己二三十岁的男人,岂不是比她更难熬?
“世道不公。”
她突然就有了些怨恨。
怨恨弘历、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那些掌握了权势的老男人。
永琪一进门,就见海晏清站在院子里,雪在她肩头厚厚积了一层。
他连忙上前为海晏清拍去肩上的雪:“额娘这是做什么?小心冻坏了身子。”
海晏清看着永琪与弘历有几分相似的脸,更没由来地生气:“额娘?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额娘吗?”
这么久,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她承认。
她对永琪的爱是复杂的。
有利用、有不甘、有怨恨。
但在这些之下,自己的真心就不值一提吗?
永琪微微愣住。
他不明白愉额娘今日是怎么了,但他还是小心安慰:“额娘自然是额娘。”
“你还是这样小心翼翼。”海晏清听了之后,语气更冷:“我是你额娘,不是别的什么人。”
“是,儿子知道。”永琪低头认错,他有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海晏清相处,只得岔开话题:“外头冷,额娘先进去吧。”
海晏清冷冷瞪他一眼,拂开永琪的手,自顾自大步进去。
永琪无奈地轻叹一声,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小兔子挂饰。
而这一幕,又被想回头喊永琪进来的海晏清看见。
珂里叶特·海兰,你真是死了也不安分。
她一脸不悦地坐下,永琪进来坐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开始将今日尚书房发生的事情。
海晏清面无表情地听着,忽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怨恨我,怨恨我不是你的额娘。”
“额娘.......”永琪蹙了眉头,就算是性格再好的人,也受不住这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于永琪来说有些无理取闹的质问:“您今日是怎么了?”
“我很好。倒是你,这么些年来对我一直客气冷淡,我真的想不通,我身为你的额娘,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海晏清看着宫人们上着菜,一边有些冷硬地质问永琪。
永琪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悦,可不论他怎么压,都会想起永琮的那句:
“五哥,你知道,那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海贵人和娴妃一对的香囊吗?”
“额娘,你知道,那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我额娘和娴嫔一对的香囊吗?”
他终于没忍住,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海晏清轻笑一声:“这句话你憋了很久吧,你觉得是谁?还是说,你就是想怀疑我?”
“怎么会。”永琪垂眸:“儿子就是想知道真相。”
热锅子被端上来,酥酥状若无意道:“燕窝丸子烧兔热锅,娘娘、阿哥请慢用。”
永琪顿时就冷了神色,他从来都不吃兔子愉额娘是知道的。
海晏清根本就不在乎永琪吃不吃,她自顾自夹了块兔肉吃起来。
一时间,气氛沉重无比。
永琪深呼吸几次,努力劝自己不要在意。
但他的思绪还是无比纷乱。
愉额娘究竟当自己是什么呢?一个工具?还是一个儿子?
“秋天皇上要带你们秋狩。”
猛地,海晏清开了口,只是声音平静了下来:“你要拔得头筹,把所有阿哥都踩在脚下。”
永琪看着海晏清,良久才默默应声:
“是,额娘。”
只是当时的二人,谁都没想到一次普通的秋狩,却让海晏清哑了嗓子。
“啪——”
酥酥进殿的时候,就见海晏清又砸着瓷瓶,她连忙上前阻拦:“娘娘!娘娘小心手啊!”
海晏清红着眼睛流着泪,一把将酥酥甩开。
没用的东西!
都是没用的东西!
她哑了,再也不能说话了。
在这个本就孤寂到可怕的宫里,不能说话就是更绝望的痛苦和折磨。
永琪不和自己亲近,自己自从和皇后翻了脸,宫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瞧着富察氏那个贱人的脸色疏远自己。
而且,自己的嗓子真的和贱人没有一丝丝关系吗?
她怎么能甘心?怎么会甘心?
她要让富察氏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永琀已经废了,那就剩一个永琮,永琮一旦死了,富察氏必定伤心欲绝!
凭什么只有自己受这苦?
富察氏也得受!
可永琪知道了她的打算,却再一次蹙起了眉头:“额娘,这和皇额娘与永琮有什么关系?”
海晏清真是恨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有没有关系,不都得把永琮除掉?!
她不愿承认自己早就在深宫中活成了一个扭曲的怪物,海晏清努力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的解释。
“额娘.....”永琪却依旧不赞同。
显而易见的,两人的心不在一处,自然是什么都做不成。
海晏清心中满是恨意。
为什么永琪不听自己的话?
为什么他要这么地懦弱?
为什么她无微不至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直都不和她交心?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绝望地倒在床上哭嚎。
海晏清一直都怨恨一切,如今——更恨永琪。
既然永琪不愿认自己,那大家就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