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应该早点把这种‘高级’生存技巧灌输给儿子。
而不是在演戏一圈后,才说如此人性黑洞般的理念。
国家、民族、君王、忠直,这些事本来就与高门无关,扔掉毫无心理压力。
但徐弘基不该草拟理想、戏耍理想,尤其是此时此刻。
一个失去理想的男人,人生突然失去奋斗的目标,他对人世只有仇恨到极致的破坏欲。
小公爷在自己院子里待了一晚,第二天恶心呕吐,郎中一瞧,风寒严重,无法出门。
外海等不得,浙江等不得,徐弘基无奈只能让周延儒和灵璧侯先期出发,给徐允爵打个前站。
南京除了魏国公、灵璧侯两个勋贵,还有三个跟屁虫呢。
怀远侯、诚意伯、成安伯。
怀远侯常延龄,常遇春十二世孙,常家从未有过什么实权,挂名南京,代代做个富家翁,常延龄爱好诗词,在江南文化圈厮混的时间远远超过都督府。
而且常延龄有个陶冶情操的‘怪癖’,喜欢灌园,亲自浇粪种菜。
说他风轻云淡也好,说他与世无争也行,总之是个泥塑,且是犄角旮旯的泥塑,恨不得谁都看不到他。
至于诚意伯,这可是个有趣的人。
刘伯温因相士身份被皇帝试探到死,更别说他的后人。
历朝历代,武勋传爵只有一个本质原因:贵族辅翼皇权。
刘氏不同,好像每代朱明皇帝均不想让刘家传爵,最后又不得不给刘家传爵。
朱明二百七十年来,刘氏与皇家存在很多不为人知的纠葛,多次停爵,多次袭封,大明朝的另类。
也可能太祖当时给刘伯温封爵的诏书,就决定了刘家的富贵必然伴随坎坷。
“朕观诸古俊杰,识真主于草昧,效劳于多难,终成功业,可谓贤知者也,汉之张子房、诸葛孔明能当之。刘基挺身,委质事朕,累察乾象,多效谋猷,特封…”
朱元璋御笔诏书,把刘基比作张良、诸葛亮,诏书夸赞上天,最后却给了个伯爵。
关键是累察乾象四字,把刘伯温给害惨了。
一开始朝臣并未意会到什么意思,且他毕竟是开国勋臣,一般人还不敢招惹,直到老朱亲自给朝臣示范了一下。
世人皆知,朱元璋登基后,有严重的疑心病,对开国勋贵十分猜忌,刘伯温承担了其中很大一部分。
洪武六年八月,一次家庙祭祀,朱元璋突然勒问刘伯温为何不陪祭。
礼臣莫名其妙,皇族家祭,宰相都不来,诚意伯来做什么。
老朱没有解释,以‘不陪祭’之罪,罚俸刘伯温一月俸禄。
皇帝嘛,你说啥都有理,天下人以为刘伯温是相士,应该主动参加祭祀。
朝廷小官以为刘伯温是宰辅、太史令,当然应该参加。
但金銮殿哪有傻子,朝臣秒懂其中隐喻。
刘基从此成为诸臣的梯子。
上朝议事期间,身子摇晃一下,都能被御史弹劾君前失仪。
刘伯温根本无法任事,犯错越来越多,陷在自辩之中不可自拔。
一年后,刘伯温按照勋贵惯例,让儿子面奏皇帝,准备混个小官,为以后袭爵准备。
屁大的事,胡惟庸突然弹劾刘伯温逾越中书,身展‘王气’,威压朝臣,不敬王事…
哪儿和哪儿啊,刘伯温莫名其妙被停职,堂堂开国勋贵,回乡避祸。
刘伯温仅仅做了五年伯爵就去世,两个儿子‘颇具文名’。
这名声真操蛋,长子因为荫恩授官,拜见过胡惟庸,莫名其妙成了胡党,几番挣扎,被迫跳井。
这时候刘伯温已经去世十五年,朱元璋满意了,诚意伯可以袭爵了,但袭爵的诏书不同他人,又把刘伯温翻出来夸了一顿:勘定先机、措安黎庶、人莫敢犯、不移其节…
好吧,累察乾象之后,又来个勘定先机。
在朝臣的眼里,皇帝这是暗示刘伯温早已预见胡惟庸是佞臣,被攻击之下宁肯闭口,都不愿透露预言…
噗~
棺材板里的刘伯温喷出一口骨渣子,死了都不放过我啊。
二代诚意伯,因为开春的时候,没有到田间参加开垦大礼,再次被朝臣弹劾不敬农事,违背圣意,流放甘肃戍边。
朱元璋还在位呢,勋贵也不能免罪,说流放就流放,不会圈禁了事。
老朱去世,诚意伯被大赦后也去世了。
靖难时候,刘伯温孙子被建文启用,派给李景隆这个坑爹货做参赞,又被连累了,自请归乡,爵位官职什么都不要了。
永乐登基后,强行把他召到南京,这位也是个实心眼,竟然骂朱棣:传承百世,都逃不脱一个‘篡’字。
朱棣大怒,下狱关押,自绝而死。
此后三代继续空爵,直到景泰年间,朱祁钰为了巩固正统之名,在王文授意之下,任命刘伯温七世孙为五经博士,回乡做皇陵奉祀官。
还不如不提呢,毫无勋爵体统可言,极其侮辱人。
接下来继续空爵三代,到嘉靖朝,皇帝又需要正统名份了。
开国之后又成了梯子,嘉靖翻翻老朱的臣子,刘基九世孙刘瑜这正式才袭爵。
传了九代人,却是第三位诚意伯。
袭爵之前,嘉靖把刘瑜召回京,作为刘伯温家学的传人,精通道学,一通奏对,与皇帝对味了。
嘉靖顿时重用诚意伯,中军都督府佥事,掌南京前府,提督操江,领南京江防。
诚意伯有了实职大权,并未拍嘉靖马屁,好似活明白了,开始与朝臣玩起了无始无终的互骂游戏。
卷入大礼议之争、卷入魏国公徐鹏举承嗣之争、卷入海瑞罢官案、卷入张居正改革争论、卷入齐楚浙党争…
牛叉…刘家总算摸准相士生存的‘正道’了。
嘉靖、隆庆、万历都给诚意伯停过爵,但最后也都隔代袭爵了,并未掳夺勋贵实权。
天启三年,诚意伯刘孔昭袭爵,又开始了。
与东林撕咬惹怒士林,魏忠贤夸两句,他又大骂阉党误国,态度变幻,不知所谓。
崇祯朝弹劾温体仁、周延儒,现在与复社撕咬…
刘家自袭爵以后,参与了大明朝所有所有政治案,相关不相关,诚意伯别想躲过去。
既然躲不过,那就主动参与。
作为大明朝法理上的南京江防提督,诚意伯在嘉靖之后,从未认真上衙。
他就是魏国公的一个‘印章’,有命令的时候,他来盖个章,该骂人的时候照样骂,徐家也照样骂。
世人皆知,刘家就是皇家放在江南的一条狗。
狗咬你一口,总不能去咬狗一口。
无论你们听不听,它都会每个月叫嚷两次。
刘家保证传爵的手段很简单,每逢初一、十五或者其他节日,必定到孝陵祭拜朱元璋,然后给京城上奏皇陵风景之事。
世间万事,有缘有果。
朱元璋曾给刘基‘不陪祭’的搞笑罪名,刘家就祭祀到死,把大明朝的事桩桩件件讲给老朱听,让你亲自感受家国的衰落,用言语‘鞭尸’。
刘孔昭一直存在于朝事中,又一直游离在朝堂外,孤臣中的孤臣,天下都习惯了刘家这汪汪汪的做派。
通政司收到诚意伯的奏折,直接扔纸篓里垫底,从未有人把他当回事。
但身在南京,徐家太了解刘氏了,怨恨皇家是真,随风摇摆也是真,刘氏可从未真正脱离权力,哪怕刘孔昭在陆天明面前装死,刘氏也有保命的底牌。
现在,小公爷要翻出来用用。
(作者语,刘孔昭,南明期间,此人与马士英、阮大铖同流合污,热衷于党争,嘴炮少不了他,动手从未有他,南明灭亡后,刘氏出海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