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生,绿意浓,芍药开。
芍药的晶莹花蕾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宛如含笑的花朵,散发出淡雅的香气。
于未然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荔枝甜味。
好香,好甜,想吃!
心随胃动,于未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环顾四周,她没看到水灵灵的大荔枝,倒是看见了放在床头的那一盆芍药。
芍药开的正好,花芯是浅黄色,过渡到花瓣又成了非常文静的柔粉色,蕾丝般的花瓣,远看像打发了的奶油,那淡淡的荔枝甜香正是来源于此。
“芍药都开了,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于未然拍了拍脑袋,可能是睡太久了,她感觉有点晕晕乎乎的,有种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未然小姐,你醒了!”
杨阿姨拿着一份早餐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看见坐起身的于未然,她激动得两只手都拍不出一个响。
“杨阿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于未然揉揉眼睛,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现在已经是五月三号了。”杨阿姨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
“五月三号……我睡了三个月?”
于未然惊讶地张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是啊,你这一睡就是三个月啊。”
杨阿姨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你这次睡得太久了,先生和林警官他们都担心死了。”
于未然还是有些懵懵的,喃喃自语:“林警官?”
“是啊,林警官。”
杨阿姨微笑着解释:“林警官经常来看你,来得比先生还勤呢。每次来都会带一束漂亮的鲜花,还会温声细语的陪你说话,先生都快被气炸了,天天骂他心怀不轨呢。”
理智和记忆都慢慢回归,于未然却觉得有些迷茫。
她严重怀疑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陷入昏睡的最后一刻,她明明还在跟他极限拉扯来着,没道理睡一觉起来,林时遇就登堂入室了。
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的事。
“杨阿姨,我手机在哪呢?”
“哦,手机啊,我给你收着呢,电也充满了的。”
接过手机,于未然打开微信,直接点开了林时遇的头像。
一进聊天页面,她就看见聊天框里还有一行没有来得及发出去的消息。
而之前的聊天记录里,在那条“我说我喜欢你”之后,又多了好几条消息。
于未然看着这些信息,最早的一条在二月初,最晚的在二月底,再往后,就没新消息了。
“杨阿姨,那个林警官第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于未然问道。
“我想想啊,应该是三月初,当时因为我不认识他,还闹出了一点小插曲呢。”杨阿姨回忆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于未然好奇地开口问:“发生了什么插曲,杨阿姨给我讲讲。”
接下来的半小时,杨阿姨绘声绘色地将于未然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包括她和林时遇的对峙,林时遇和于三官之间火药味满满的对话,以及林时遇对她的照顾,言语间透露着满满的赞赏。
听完杨阿姨的讲述,听到林时遇对父亲说的那些话,于未然只觉着心中如火山喷发,一股滚烫的岩浆漫无目的地在四肢百骸之中流窜,烫得她眼眶都微微有些发红。
“未然小姐,你没事吧?眼睛怎么红了?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说着,杨阿姨着急忙慌的就要去叫医生,于未然连忙叫住她。
“杨阿姨,我没事,可能是我刚刚用手揉眼睛太用力了。”
“真没事啊?”
“真没事,杨阿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今天回去休息吧。”
“这怎么行?”
“没事的,我一时半会睡不着了,你明天再过来就行。”
“那好,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好,我先去给你买份早餐回来。”
说着,杨阿姨快速跑出了病房,去给于未然买早餐去了。
她已经三个月没回过家了,她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如今于未然醒了,给她放假,她自然不会拒绝。
杨阿姨将早餐放下之后就离开了,她离开之后,于未然也没着急起来吃早餐,她一个人在床上坐了许久。
许久之后,岩浆的温度慢慢退去,于未然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说之前的于未然恨不得立马见到林时遇,与他生死纠缠;那冷静下来的于未然则是生出了几分退怯的心思。
他,不该被她耽搁。
如果他没有那么好,于未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和他在一起,谈一场你情我愿的恋爱,等没有感觉了,她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可是他那么好,从事的又是警察这种崇高的职业,他们始终把使命放在心上、把责任扛在肩上,承担着人民安居乐业的希望。
于未然不忍心再给他增添任何的压力,他身上的责任已经够重了。
诚然,于未然拥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确保生活无忧。
但是,当今社会,人的压力并不仅仅来源于物质条件,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
两个相互吸引、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必然会成就一段美好的爱情。
爱情,虽然只是一种感觉,但却表现在爱人的一举一动中。
爱情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动了真心的人都会希望将对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填满阳光,会不自觉的为她的喜悦而喜悦,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因爱生忧患,爱一个人,会患得患失,会担忧对方的好与坏,会害怕失去。
作为刑警支队队长,林时遇的工作已经足够繁忙,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负担,甚至可能会影响他的心理健康,于未然不想拿自己身上这点微不足道的事再去烦扰他。
如今的社会,大家看似自由,其实都身不由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有自己的生活要过,随便几天的请假,都有可能让自己丢掉工作,更有可能让自己的前途受到影响。
两个正常男女相爱都有不可避免的矛盾和纷争,更何况自己这身体状况。
林时遇已经够忙了,可如果她和他在一起,那他就不得不从本就有限的休息时间里再挤出时间来陪她,忧心她,这太累了。
于未然是喜欢他,但是她不想和他继续了。
反正两人之间现在还隔着一层窗户纸没彻底捅破,只要大家都愿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未然强行将心中那一抹难受压制下去。
她只需要看他美丽的部分,看他永远做自己,她不愿他为自己提心吊胆,不想他为了自己身上动不动就多一道的伤痕。
不声不响间,于未然说服了自己。
凑巧的是,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林时遇却推门进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不躲不闪。
他的眼里有她。
她的眼里也有他,她无处隐藏。
“你来了。”
“你醒了。”
两人不约而同出声,随即相视而笑。
林时遇朝她慢慢走近,在于未然以为他要对自己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却停住了脚步,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花瓶进了洗手间。
没一会儿,他捧着一瓶新鲜的芍药出来。
于未然细细打量着,这瓶新鲜的芍药不是常见的粉色、白色,而是一种清新的绿色。
它的花头相对较小,比一般的芍药要小了一些,外瓣两三层是翠绿渐变奶白,内瓣几层白色,再加上嫩黄的花蕊,颜色搭配得恰当好处,很有玉琢之感。
她的视线从花瓣上移开,看向他的脸,不由问道:“你很喜欢芍药?”
林时遇伸手将她头上的呆毛抚平,随即轻笑出声:“不是我很喜欢芍药,是我觉得你会喜欢,告诉我,你喜欢吗?”
他的视线紧紧的锁住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点亮了一盏灯,温暖而炽热。
于未然微微移开视线,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这芍药这么美,是个人都会喜欢。”
林时遇似是没察觉到她的躲藏一般,面色自若的给她介绍这一瓶花。
“花店的店主说这芍药名为绿晕,它的花绿色如湖中碧波,微微泛起,又似笔墨之间的绿在纸间晕染开来,我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于未然眨了眨眼,开口问他:“你买这束花的前提,是觉得我会喜欢?”
“嗯,事实上,在遇见你之前,花对我而言,只是一个名词而已。”他看着她笑,温柔得能溺死人。
“以前是一个名词,那现在呢?总不至于变成了一个动词吧?”于未然打趣道。
林时遇嘴角上扬,意有所指的开口说:“还是一个名词,但是变成了一个浪漫的名词。”
“愿闻其详。”
“店主说,芍药自古就作为爱情之花,代表着情有所钟,一如我对你。”
“林时遇,你……”
于未然没想到他会直接打直球,她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却被他用手指抵住了唇。
“未然,可以先听我说完吗?”
都这样了,于未然能说不吗?
她怕她要是敢说个不字,他就敢动嘴堵她。
虽然她也不介意,但是她都做好准备远离他了,还惦记他的美色,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还是说,应该在彻底远离之前,啃了再说?
于未然正在胡思乱想,就听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未然,我特意去了解过,芍药的芍,古代有约的意思;芍药的药,去掉草头就是约,也可以说是邀请的邀,这芍药二字都有邀约的意思,我想邀约你与我共度一生,你可愿意?”
说着,林时遇将一朵半开未开的绿晕交到于未然手中。
他的眼神热烈如火,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心中刚安静下来没多久的小鹿又在胡乱的奔跑冲撞着,于未然强压着它,故作镇定的看向手里的花。
芍药之美,不惊心,不动魄,却于无声处不知不觉打动你的心。
她垂眸看着花,他亦垂头看着她。
送到她手上的芍药花,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妩媚之感,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于未然轻轻捧起这朵花,感受着它那柔软而细腻的花瓣,仿佛能感受到林时遇对她深深的爱意和期待。
半晌,于未然抬起头直视林时遇,开口道:“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可是一个世间罕见的睡美人,你就不怕?”
林时遇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应该怕什么?”
于未然突然激动起来,大声冲他喊道:“这是病,我有病!这病治不好,你不应该怕吗?”
林时遇没有被她的情绪所影响,而是平静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开口:“于未然,你问我怕不怕,我的回答是,我不怕!”
于未然瞪大了眼睛,她喃喃自语道:“这都不怕,你是不是有病?”
林时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嗯,我有病,我这人可能有些偏执,对第一眼喜欢的人,我想尽办法也要和她在一起。”
于未然静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开合,拒绝的话语即将脱口而出,但不知为何,她始终无法将那几个字说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见于未然迟迟没有回应,林时遇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内心早已乱成一团。
他害怕听到那个最不想听的答案,害怕被拒绝。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林时遇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于未然,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于未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什么答案?”
“二月五日,那天我说我喜欢你,而你至今还没有给我回复。”
于未然皱起眉头,思考片刻后反问道:“你真的想要这个答案吗?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这个答案,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三个月。”
听到这话,于未然没有回答,她跟他讲了一个故事。
“林时遇,你听过《Sleepyhead》这首歌吗?”
“没有。”林时遇轻轻摇头。
“这首歌讲述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在一座古老的城堡里,住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她叫艾洛帕,她整日沉睡在城堡阴晦的一间石头屋子里,没有人能够叫醒她,包括城堡里最着名的女巫洛丽塔。”
“然后呢?”
“林时遇,这个故事的后续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故事中的艾洛帕一样,我会整日沉睡在屋子里,没有人能够叫醒我,包括医院的医生,包括我的亲人朋友,也包括你。”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林时遇淡淡道。
对于他的淡然,于未然并不满意,她再次开口。
“林时遇,我会随时随地睡过去,有可能长睡不醒,即便是醒过来,我的举止也有可能会改变,我的神智可能会变得恍惚,我会经历神志不清、方向感错乱以及全身倦怠感或者情绪淡漠等等,也会因病发而无法正常工作,甚至可能无法和人正常沟通,这些,你都清楚吗?”
于未然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的内心展露于人前的人,她选择将自己的痛苦这么赤裸裸的展示到林时遇眼前,心里并不好受,但她坚持这么做了。
事实上,于未然对自己得了这么个病并没有太多怨怼。
这世界上痛苦的人太多太多,每当她觉得自己悲惨得急需安慰时,只要观察一下他人的不幸和悲惨的遭遇,她就又行了。
因为他人的不幸和遭遇,往往超过她的。
可此时此刻,于未然莫名的有些紧张。
她不想去深思自己为什么紧张,她只是看着林时遇,想知道他怎么回答。
她猜测他可能会说自己清楚,也有可能会避而不谈,甚至转身离开。
但是,他的答案完全避开了她猜测的那些可能。
“于未然,你说你随时随地都可能睡过去,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有可能随时随地睡过去。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很难找对象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首先,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经常需要执行任务,这导致我无法按照常规的时间安排约会,我甚至会在约会期间突然接到工作任务中途离开,这也使得我难以给你足够的时间和安全感。
再者,由于特殊的工作环境,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我可能会显得较为憔悴,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维护个人形象,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我对你的吸引力?。
最后,我的工作涉及很多危险的内容,我随时有可能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伤,甚至死亡,有可能会让你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寡妇。
这些,你介意吗?”
介意吗?
于未然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介意的,从见到的第一面,她就清楚他的职业,也清楚他的职业所带给他的好与坏。
“你觉得我应不应该介意?”她听到自己开口问。
林时遇轻笑出声:“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但我真的不介意有个睡美人女朋友,说实话,有一个喜欢睡觉的女朋友,会让我更安心。”
“怎么说?”
“女朋友喜欢睡觉,那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她会不会无聊,不用担心她会不会出去偷看别的小帅哥,不用担心她会不会担心我,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的睡一觉就好了。”
于未然被他搞不会了,过了好一会,她无语道:“林时遇,你这样不行的,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情人了吗?”
对方开始得寸进尺,于未然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就不好奇,我此时此刻对你,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
“我很好奇,我很想知道。”林时遇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未然看着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其实,为了保持我们之间纯洁的、清白的男女关系,我一直在努力克制心动的感觉。”
当这句话从于未然口中说出,她忽然感到一阵释然,仿佛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于未然想通了,不就是谈个恋爱吗?
干嘛想那么多,他不介意她随时会睡过去,她也不介意他随时会死过去,那豁出去爱就完了。
她的人生信条是可以哭,但不能怂。
她才不要像个胆小鬼一样,看见了躲,看不见了又找。
好不容易来人间走一遭,绝不能让自己空手而归。
听到答案之后的林时遇好像有些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
“所以,这就是你的回答吗?”他看向她,满脸期待。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于未然摇摇头,开口道:“其实,答案早就写好了,只是当时没来得及发出去。”
说着,于未然拿起手机,打开和他的聊天页面,轻轻摁下发送。
对面,林时遇拿起手机,他看到了她的回复。
“再多了解我一些吧,你会更喜欢我的,喜欢到一辈子都觉得太短。”
“你答应我了。”林时遇十分肯定地说。
于未然挑眉,幽幽道:“不明显吗?”
“明显,所以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林时遇眼神火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于未然见林时遇的第二面就想亲他,此时气氛正好,她主动伸手勾住林时遇的脖子往下一拉,直接吻了上去。
林时遇的唇很软,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于未然有些陶醉其中。
林时遇被于未然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搂住于未然的腰,加深这个吻。
两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周围的气氛变得暧昧而热烈。
许久之后,林时遇才勉强松开了她,于未然大口喘息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嗔怪地瞪了一眼林时遇。
林时遇则是一脸满足地笑了笑,他用大拇指轻轻擦了擦她的唇角,温柔地说道:“于未然,我爱你。”
于未然嘴角微微上扬,回应道:“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