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哥!”
于未然缓缓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少了些什么。
“梦里都是反的,都是反的。”
于未然自言自语着,试图说些什么来说服自己。
可刚刚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小孩哥的小卤蛋脑袋那么真实,言谈举止间依旧是那副傲娇的模样。
只是,他好像是来告别的。
梦境的最后,是他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仿佛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于未然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双手抱住膝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那种失落和悲伤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于未然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有一天,小孩哥真的离开了,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起来,那个叽叽喳喳的米欧娜也很久没有再出现过了。
他们都走了吗?
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凌晨五点半,天快亮了。
想起什么,于未然又看了下日期,已经九月九号了,距离七夕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多月了,小孩哥该出仓了吧?
于未然下了床,进到卫生间洗漱。
透过镜子,她看见原本被叼毛托尼剪的乱七八糟的头发长长了许多,看起来都要比假发长。
她最近几天都没戴假发了,想了想,于未然还是将假发戴上了。
拿着一箱纯牛奶,于未然再一次来到了心血管内科住院楼。
很巧的是今日的值班护士就是之前托付假发的那个,她一下就认出了于未然。
“护士姐姐,我又来了,那个小孩应该出仓了,对吗?”
护士小姐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护士姐姐?”
“五号单人病房,你自己过去看吧,这会儿他妈妈应该还在那。”
“好。”
于未然只以为护士是说今天他妈妈陪房,心里没什么负担就进了病房。
进了病房,她发觉有些不对劲,病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女子在麻木的收拾着东西。
“请问您是?”
“我是晨曦的妈妈,你是谁啊?”
于未然拎着牛奶的手紧了紧,有些拘谨的开口:“我叫于未然,之前跟小孩……晨曦见过,我们还一起做了假发,听说他出仓了,特意过来看看。”
“假发是你送的啊。”女人喃喃道。
“是我送的,假发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没有什么问题,谢谢你来看望他,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那个,我想问下晨曦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一切顺利吧?”
女人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开口道:“晨曦他几小时前……走了。”
“走了?走哪去了?”
“他死了,或许去了地府,或许去了天堂,或许飘荡在这医院的某个角落,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女人的语气很轻很轻,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大锤,将人的血肉一锤一锤砸得模糊不清。
于未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走了?不是已经出仓了吗?”
好半晌过去,空旷的房间里有声音响起,那声音像是从粗矿的沙砾中钻出来的,模糊中带着涩意。
“唉!”
一声叹息响起,女人将手中的衣服塞进了袋子里,才缓缓开口。
“可能是命吧,刚出仓没过两天,他就出现了严重的感染和出血,多次抢救依旧没能挺过来。”
于未然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没什么对不起的,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你送来的假发他收到了,喜欢得不得了,出仓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戴上了。”
“他喜欢就好。”
“他很喜欢的,走之前还特意让我帮他戴上了,他啊,也算是笑着走的。”
女人的语气依旧很轻很淡,于未然看着她麻木的神情和憔悴的面容,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你,节哀。”
闻言,女人嘴角用力的往上扯了扯,淡淡道:“其实,他走了也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他会走了。”
“走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你知道吗,在这最后的一个多月里,他每天都很痛苦,可是为了安慰我们,他还要强颜欢笑,他得多累啊。”
“刚进仓化疗,他由于身体对化疗药物的抗拒性,开始不停的打嗝,整整三天三夜不间断的打嗝,他吃不下饭,水也喝不了,甚至无法入睡,整整三天三夜,医护人员想遍了所有办法都没用,最后实在没辙了,帮他挂能催睡眠的药水强行让他睡着,这才挨了过去。”
“后来的每一天,他也过得很辛苦,他吐得很厉害,几乎白天晚上都要吐,睡觉也无法睡,睡一会就要起来吐,吐到后面就吐血,吐紫色胆汁,痛得整日整日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他太痛了,也太累了,走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女人很平静的述说着,她面色很淡然,没有流一滴眼泪,说到最后甚至扬了扬嘴角,可于未然只觉得沉重。
她无法想象才那么点大的小孩哥如何在病痛中坚持了那么久,也无法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绝望。
一个人的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不过是多了一座坟墓;但对于跟这个人相依为命的人来说,却是整个世界都被坟墓掩埋。
眼前这个女人,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来面对这一切,仿佛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晨曦他,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于未然轻声问道。
女人微微摇了摇头:“他走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希望我能好好生活,不要为他伤心难过。”
“他最后的愿望,我怎么忍心拒绝,我会替他再好好看一看这晨曦。”
于未然默默地点点头,眼前的人或许早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这场离别,只是真正到了离别的时候,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坦然。
女人站在窗边,久久不语,于未然没有再打扰,默默的退出了病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经是日出时分。
晨曦的阳光丝丝缕缕,透过窗帘的空隙,细弱的、不停延展迁徙的光影,细密又豪光十足,碎影斑斓,洒落一地。
于未然摘下假发,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日出的晨曦给予了今天的芳华,而青涩的曙光却照耀着流逝的生命。
她明明和小孩哥约好了要一起戴着假发自拍的,终究是失言了。
于未然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这期间,她好像思考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在她转身离开窗边的时候,有个身影从高处直直落下了。
热血满地,晨曦依旧。
知道真相时,已经接近中午,于未然难得的没有胃口。
她在思考一件事,那个说好要替儿子再好好看一看这晨曦的人,她从楼上一跃而下的时候,究竟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
不管想没想通,于未然猜她在儿子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替自己想好了结局。
直到这时,于未然才深刻明白了一句话。
有些人,其实你已经见过她最后一面了,只是你还未发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