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国的冬天来得比以往的迟。
接近年尾,温度才慢慢降下来。
滴滴答答的雨顺着屋檐打在窗外的美人蕉上,风刮雨不停,温度一天比一天冷。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绵绵悠长的香火味萦绕着整个宫殿,女子一袭灰色朴素长衫,盘发上没有任何点缀饰品。
一宫女捧着竹炭,悄然进来。
在不打扰对方诵经的情况下,慢慢的在火盆里加炭。
正当宫女想离去时,吟诵声戛然而止。
女子空灵的声音传来,“木兰,他还在外面跪着?”
今日不是太子殿下问安的日子,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从早晨跪到了下午,像是吃了秤砣,直言一定要见到母妃,不然就一直跪着不走。
“还在跪,午膳也没有吃。”木兰轻叹一声。
好歹是娘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何必那么绝情。
女子停顿片刻,敛眉继续问,“他没说什么?”
“殿下还是那句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和你一个人说。”
木兰眉眼中有些不忍,少年坚毅不屈的身姿,通红的眼眶让她动容。
她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脱口而出,“小姐,事已至此,就算你没放下,镇远大将军也已经娶妻生子,不要再想他了好吗?”
每日诵《心经》,手抄祈福,在镇远大将军回京时,像个待嫁姑娘似的盛装出席,与圣上虚于委蛇就为看他一眼。
就算小姐不说,她也看在心里。
小姐从头到尾,就没有放下镇远大将军。
从她对忍心不见老爷老夫人就可以看出,她还在恨。
恨他们狠心拆分她与镇远大将军,恨他们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把她送进宫,恨那个不爱她却把她困在牢笼的天子,连带恨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段清慈垂头,长长的眼睫盖住她眼底的情绪。
木兰见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像是一拳重击打在棉花上,无力感爆棚。
小姐的执念不是她说几句话就能化解。
木兰深呼一口气,捧着竹炭,就想出门。
在她快要关上大门时,女子空灵的声音响起。
“让他进来吧。”
语气淡淡,听不出她的情绪。
木兰眼睛一亮,连忙开心应道,“好的,小姐,我这就去叫殿下过来,要是让他知道你肯见他,一定开心的不得了。”
说完,脚步轻快的离开。
半晌,段清慈抬头,目光忧愁的望向前方供奉的地藏王菩萨,低声轻语道,“菩萨,我有罪,我还是放不下他。”
——
林希安一大早,刚刚从被窝里艰难的爬出来,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就接到了镇国公快不行的消息。
吓得她连忙换身衣服出宫。
下人们站在一旁静声不语,室内外祖母的哭喊声尤为响亮。
林希安加快脚步,直奔室内。
一见到人,林希安才意识到快不行的意思。
前几天还生龙活虎的外祖父一脸病态的躺在床上,气若游龙,唇色发白。
“博儿,怎么办?该怎么办啊。”镇国公夫人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拥着面前修长的少年。
“外祖母宽心,我已经把御医带出来了,外祖父不会有事的。”林希安看着弓着身子,头发花白的老人,眼眶一红。
她把老人搀扶在一旁,在看到御医问诊后面色凝重的样子。
心里咯噔一下。
“殿下,镇国公旧疾复发,已枯木朽株,若能悉心照料……尚可多活三个月。”御医如实告知。
话音一落,外祖母悲痛万分,整个人颤抖着要扑上去,“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你忍怎忍心留我一人独活!”
林希安红着眼抱住外祖母,这一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儿子一家在边疆生活,女儿有家不愿意回,偌大的镇国公府就只有两个老人相依为命。
说是空巢老人也不为过。
林希安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林爸一把年纪,在家里孤独寂寞没人陪,而她常年不回家不联系,光是想想,她鼻子就泛酸,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就算再大的罪过,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不行,她要去求母妃。
安抚了外祖母,命人传信至边疆后,林希安马不停蹄的赶往坤宁宫。
于是就有了林希安长跪不起的一幕。
因为比起她,外祖母和外祖父更需要的,是他们的女儿。
林希安推开记忆中的那扇门,空气中浓郁的香火味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不喜欢这个味道,或者说这个身体不喜欢这个味道。
因为在原主心里,诵经念佛,烧香礼拜比他这个亲生儿子还要重要。
木兰看着两人一语不发,识趣的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大门关上,仿佛隔绝了屋外的雨滴声,气氛变得安静。
林希安脸色平静,看着那个跪在蒲围上的女子,她背影削瘦,穿着黯淡无光,与印象中的影子重叠。
她好像好久没有见过母妃。
“不是有事要说吗?”女子转身,神色自若的站起身,淡然开口。
不知为何,见她这副与世隔绝的模样,林希安就一肚子火。
世间好事都让她占尽,不愁吃不愁穿,不用侍奉公母,不用照顾幼儿,不用体贴父母,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还一副世人皆负她的愁苦模样。
林希安怒火攻心,忍不住爆粗口。
“靠!”
段清慈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大火气。
林希安对上她懵懂茫然的眼神,火气更大。
她语气很冲,直接说,“御医说外祖父最多还有三个月可活,要不要回去看,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转身离开,她一分钟都不想待在那个充满着让人恶心味道的地方。
段清慈愣了一下,脑子生锈般艰难的过了一遍他说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
“三个月……”
语气轻飘飘,好似风一吹就散。
可没人知道,她内心的沉重。
她的父亲,那个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如高山般雄伟的父亲,只剩三个月可活。
母亲现在最需要她,段清慈顿住的脚猛然向前走几步,可却在门槛处骤然停下。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眼里的光渐渐淡下,她抬起的脚缓缓落下。
父亲的性子忠烈执拗,估计见到她,会被气的吐血。
“木兰,去把库房里那根千年人参送到镇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