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二愣子的府邸离开后,余进再也没有返回客栈,而是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双龙城。
事实上,他原本打算给田家母女留下一些丹药,但仔细思量一番,又觉得有些不妥。
他好不容易替田家解决了苦竹老人这个大麻烦,若再因为藏有修炼者的丹药而引起别的修士的注意,那田家母女可就要遭殃了。
至于如此不辞而别,姜氏以及两个女儿会不会对自己有所埋怨,余进显然并不在意了。他觉得此番离开双龙城后,大概率是不会再轻易返回此地了。
余进盘膝坐在驭风舟之上,一边飞掠,一边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大半日后,当其进入了五灵国的范围后,余进却并没有立即返回千灵宗的意思,而是调转方向,朝另外一个地方飞去。
半个月后,傍晚时分。
一座名为青牛山的不起眼的小山上空,一道遁光从远处激射而来。
虽然这遁光距离地面并不远,但不知为何,山道上一些正在赶路的行人,并没有发现头顶有什么异样。
那遁光在小山上空略微盘旋一二,便现出了一名身着紫色道袍的青年来。
青年相貌俊朗、皮肤黝黑粗糙,正是余进。
余进利用灵隐诀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因而并不担心下方的凡人会发现自己的踪迹。在青牛山上空略微一停留,他便朝着东北方向的一座小山村飞掠而去。
片刻之后,余进在山脚处一个无人经过的地方落了下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山村,余进眼中略微有一丝激动之色。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激动压了下去。
这座小山村名为“余家村”,正是余进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年迈的父母以及大哥、二哥还有小妹,就住在余家村的东头。
余家村在青牛山和另外一座名为石神山的大山中间。整个村子虽然距离青牛山更近一些,但村子唯一的出口却在石神山的脚下。
余家村规模很小,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其中半数以上以打猎为生。
余进的父亲余老歪是一位老猎户,在这片山区小有名气。不过由于上了年纪,打猎的活计已经由他的大哥余盛和二哥余良继承。好在这两兄弟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年轻猎手。
小妹余燕比余进小五六岁,以前整日里跟在余进的身后屁颠屁颠地叫“三哥”。
通常,在傍晚的时候,父亲余老歪便会到青牛山的山脚下迎接打猎归来的两个儿子。而余进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拿一些猎物,小妹则对于那些血淋淋的野兽十分畏惧,在这个时候,绝不会跟在余进的身后。
当余进和父亲以及哥哥们回到家中的时候,母亲已经摊好了饼子、烧好了粥。看到丈夫和几个儿子们回来,这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连忙催促着大家将手中的猎物和工具放下,准备洗手吃饭。
小妹总是乖巧地为父亲和哥哥们拿来几双筷子,这小丫头最喜欢分配筷子的活计。
......
余进回想着以前的一幕幕场景,心中涌出无限暖流。这一刻,他很想飞奔回家中看看这些至亲之人。
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大道无情!
他已经踏上了追逐永生的道路,注定了已经无法和家人们在一起共享凡俗间的天伦之乐。
当初刚进入煞阳宗的时候,余进曾经想过放弃修炼,可父亲和母亲严厉地阻止了他。因为,两个老人家知道,如果窝在这个小山村里,他们的三伢子永远无法有出息,只能生生世世地做贫苦的猎户。
余进不能辜负两个老人家的心意,于是他拼命修炼。
煞阳宗覆灭之后,余进几番经历生死,如今从异国归来,终于才有机会回到余家村这里。
可余进知道,他再也不能迈进家门。不是家人不允许,而是这无穷无尽的修炼岁月不允许。他不能带着对于家人们的眷恋安心修炼。
他不想,但他必须割舍掉这俗世中的情缘,守住自己的道心!
这也是余进当时那么狠心拒绝田玉容的原因!
正在余进心中五味杂陈之时,余家村东头一户人家里快速走出来一名六十岁上下的老汉。
夕阳映地老汉的整个脸红彤彤的,然而,常年的辛劳在老汉脸上留下更多的是黝黑“颜料”。在夕阳光芒的照耀下,老汉的脸上黑里透着红,显得十分怪异。
老汉站在门前看了看通往青牛山的山道,脸上有几分焦急,也有几分期待。当他远远地看到山道上有两个人影朝这边走来时,老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多时,两个健壮的青年出现在了余进的视线中。
身材稍微高大的那名青年扛着一头肥硕的野猪,显然今日的收获不错;而身材精瘦的青年左手掂了一只灰白相间的杂毛兔子,右手则垫着两把简易的弩箭。
两名青年有说有笑,似乎在商议着明天要换一处狩猎的林子。
待两名青年走到村口时,老汉连忙上前接过了精瘦青年手中的兔子。这时候一个穿着花布裙子的少女从院子中跑了出来,看到老汉手中掂的兔子,连忙欢快地跑过来接了过去。
身材高大的青年见状,连忙调侃道:“燕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再这么下去,可真嫁不出去了!”
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女闻言,立即羞得满脸通红说道:“大哥你又拿我取笑。我说了,这辈子不会离开爹和娘的。”
少女说完这话,便掂着兔子跑回了院子。
身材精瘦的青年见状,便对身旁的老汉说道:“爹,燕子是个女儿家,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我和大哥一时半会娶不上媳妇没关系,但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凑出嫁妆钱来。这一阵子我们的收获不错,用不了多久,便能凑齐一些银两了。”
老汉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一收,立即唉声叹气地说道:“爹没本事啊。你们两兄弟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娶上媳妇,我余老歪愧对祖宗啊!”
说着这话,老汉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
高大青年见状,连忙对弟弟训斥道:“你看你,好好的又提这事干什么。燕子的事情有咱们替她操心就行了,这事以后不许在爹娘面前再提了!”
精瘦青年闻言,连忙对老汉安慰道:“爹,良子没有半点埋怨您的意思。您不要多想。我只是担心燕子被别人说闲话。唉,也不知道咱家三儿咋样了!”
说完这话,精瘦青年顿时加快了脚步,很快进入了院子中。
听到精瘦青年提起了“三儿”,老汉与高大青年对视了一眼,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快走到院门前的时候,高大青年对老汉支支吾吾地说道:“爹,我托人打听了。那个什么煞阳山上七八年前遭了大难了,上面修行的宗门一夜之间化为了灰烬......咱家三儿恐怕凶多吉少了......这事儿我一直瞒着老二、燕子和你们二老,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依我看,咱爷俩偷偷给三儿立个坟吧,他好歹也是咱余家人,人没了,魂得有个去处!”
老汉一听这话,顿时愣在了原地。
半晌后,一行行热泪从老汉眼中流出。但老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轻对着高大青年点了点头道:“还是老大你想的周到。爹对不起三儿,当初就不该让他跟那个什么道长走。这七八年了,三儿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就知道出了事了。”
说到这里,老汉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高大青年见状,连忙将肩头的野猪放了下来,拍了拍父亲的背说道:“爹,您可别哭。让娘和他们俩听见,咱家就没法过了。三儿去都去了,咱们给他修个坟,立个牌位,让他托生个好人家吧!”
说到此处,高大青年双眼中也流出两行热泪来。
就在此时,院门再度打开,一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看到这老妇人的一刹那,隐没在远处的余进,瞬间热泪盈眶。
“娘......”
他在心中呼唤了一声,但却不敢再向前迈出半步。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这满腔的思念之情。
老妇人见丈夫和大儿子余盛在门口一起偷偷抹泪,连忙劝说道:“你看你们爷俩,得了这么大一头猪怎么还哭上了?快进屋吧,我摊好了饼子,还烧了点野菜,不赶紧吃,很快就凉了。对了老头子,老二前几天在集市上给你打的酒我也烫伤了,你们爷儿仨,今儿个好好喝上一回!”
说完这话,老妇人立即转身进了院子,又去忙活去了。
可远处的余进却用神识感应到,老妇人在转身的一刹那,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很显然,方才父亲和大哥的话,母亲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这一刻,余进的心如同被利刃猛然剜掉一块一般,钻心的疼痛,险些让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余进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将激荡的心绪强压了下去。
“余进啊余进,你这修的什么仙,炼的什么道?!”
余进在心底不停地质问自己。
他的至亲之人至今没有解决温饱,而且还要时常为远行的他担忧不已。他哪里算得上什么修仙问道之人!
想到此处,余进立即化作一道紫色遁光,朝某个方向激射而去。
半夜的时候,余进提了上百两的银子返回了余家村。这些银两是他用储物袋中的一小块儿珍贵玉石换来的。
在确定全家都入睡之后,余进悄悄地进入了父母居住的茅草屋里,将一袋银两缓缓放在了竹制桌子上。而后,他悄悄地回到了院子里。
在院子中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他对着二老的房舍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一连三个响头叩下去,余进再度泪流满面。
正在其缓缓起身,准备离开院子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小门却“吱吖”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着花布裙子的少女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在了余进的视线中。
少女多半是起来小解,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轻轻地关上房门,便欲朝院子角落里的茅房走去。
可刚一转身,却借着月光看到一道人影站在院子中。
少女吓了一跳,本欲惊叫出口,却忽然发现这人影是那么的熟悉。
她仔细地打量了人影片刻,便试探着问道:“三哥,是你吗?”
少女问完这话,使劲地又揉了揉眼。可当她再看向院子中时,已然没了任何身影。
月光如银,倾泻满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