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瓷下午回去看麻子婆婆。
婆婆今天胃口很好，吃完午饭，还想吃酒酿小丸子。
糯米做的小丸子，她肠胃不能消化。
小瓷和胡阿姨拿小米，打成粉，搓了十几个小球，加上酒酿、桂花、枸杞，煮成一碗汤，喂给婆婆喝。
婆婆喝到后，很开心，告诉她们。小时候，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酒酿。
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有力气，她今天人比以前精神，话也能多说几句。
“丫头，谢谢你，没有你，我不可能活这么久。”
小瓷上前牵住她的手，“怎么会呢婆婆，有我，没有我，你都会长命百岁。”
“不，我是托你的福。”
人老了以后，脸上会有皱纹，但一笑，好像又能看见老人年轻时候的样子。
小瓷在这天明白了。人在死前，不需要有太多钱，因为带不走，但一定要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陪着，这样，走的时候才不会感到害怕，感到孤单。
麻子婆婆手抬不起来，想摸她头，最后只摸了她的头发。
“丫头，你小时候那条项链，现在……还留着吗。”
项链？
小瓷回忆了一番，很快想到她在孟沅浠出租房，和房东斗智斗勇，寻回的那条钻石项链。
“还在，不过我今天没戴。”
“嗯。小时候我骗你说，那条项链是我买给你的……但我怎么买得起呢，上面全是真的钻石。我想你也知道……你那么懂事，连问都不问我……”
麻子婆婆突然吐露心声，让小瓷毫无防备，她有预感，婆婆接下来说的，是关于孟沅浠真正的身世……
“婆婆，我不问，那就说明，我不介意你瞒我，你不用内疚。”
丢弃儿女的父母，不必寻，寻了也会后悔。
孟沅浠和她做了同样的决定。
婆婆闭眼，虚弱摇头，那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捡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在哭，我们都以为你是饿了，冷了，其实也是因为这条项链……大概是怕有人偷拿……它被缝在了襁褓夹层里，你躺在上面，硌的不舒服，自然一直哭，一直哭……”
襁褓夹层里的项链，只有真正想照顾她，把她带回家的善人才能发现。
小瓷听着，脑海里有了画面。
“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是因为……和项链一起的，还有一封信。信上面写着，写着……这项链会给你引来祸端，千万不能被别人看见……
所以我，逼不得已帮你找亲生父母，也没有把这些线索公布出来，只说了……你在哪、什么时候被发现……我从小叫你保管项链，不要戴在身上，也是这个原因……”
项链会引来祸端？
那为什么还要给她？
小瓷皱眉。
先前日记本丢页的谜团还没解开，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世之谜……和孟沅浠共用一副身体，真是遭罪。
“婆婆，我有好好保管，平常不会戴在身上。”
“是……可是这样，你很难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
婆婆叹息，空洞的眼神叫人觉得可怜。
“我有你，还有我的养父，我这辈子已经很幸福了。”
小瓷轻轻俯身，侧脸贴向她的手背。
祖孙俩在小屋子里，依偎在一起，没有其他人，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二十多年前，我是害怕……相信了那信上说的……如今再想，实在不该……”
“婆婆，我过得很好，真的，不需要找他们。”
过得不好，那就更不需要了。
她想不到什么正向理由，父母会选择遗弃刚出生的子女。
麻子婆婆满眼担忧，实在不放心，说：“人活一世，没有家人，就像树没有根，会孤独，会寂寞，心不能安定……如今你养父走了，只剩下你养母……如果可以的话……丫头，你原谅她吧……我怕你找不到亲生父母，等我一走……”
“婆婆，你瞎说什么呢，你要陪我到结婚生子的。”
小瓷感受到了巨大悲伤，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应该都喜欢听这些吧，结婚，生子……
果然，婆婆笑了。
“丫头，床头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有我给你攒的嫁妆钱……你要找个疼你的，吵架的时候……愿意让你的，顾家……挣得了钱养得起你和孩子……”
“好，我一定按照婆婆的标准找。”
小瓷满心酸楚，她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不想听见这样的话……
难道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她不想，她不愿意。
“婆婆？”
“婆婆……”
……
麻子婆婆走了。
她没能过完这个春节。
小瓷知道，是自己回来太晚了。
在胡阿姨的帮助下，她操办起麻子婆婆的后事。
住家医生当晚回去了，小瓷给她结清了工资，报销了来回车费。
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她在这段时间，有数次想让孟沅浠活过来。
她不是孟沅浠，她代替不了孟沅浠。谎话说多了，连她自己都于心不忍。
只可惜，不能够。
第一晚，小瓷拒绝了胡阿姨，选择独自守灵。
明明在殡仪馆，她那么害怕见到尸体，但这会，她一点都不怕。
麻子婆婆穿上了她精心挑选的新衣服。
夜色寂寥，小瓷叠了一百个金元宝，扔火盆里烧了。想站起来，发现膝盖不能挺直……她慢慢活动筋骨，找了很久的手机，看时间，竟不知不觉十一点了。
打开网络，她收到了傅馆长以及殡仪馆经理发来的微信。
经理说，到上班时间，看她没来，已经帮她请好假了。
傅馆长则是已经知道麻子婆婆去世的消息，但他人在外地，回来需要点时间。
小瓷一边一句“谢谢”发过去，没说别的。
退出微信，点开手机短信，她对着聊天框看半天，最后选择直接打电话。
呼叫等待——
时间过去很久，随时都有自动挂断的可能。小瓷不准备打第二遍，如果铃声结束没有人接，那……
下一秒，电话接通了。
对面没声音。
小瓷只好先“喂”。
“嗯。”
郁枫用鼻音应付，低冷，没什么温度。
没被骂，小瓷有点不习惯。
她咽动喉管，说：“麻子婆婆去世了，我今晚，要在这里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