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群立刻四散奔逃,连那十几匹骡马也嘶鸣着拼命向黑暗中逃去。站在前排的五个高僧中的两个倒在了湖水里,身体抽搐不省人事,另外两个则像受惊的狗一样闭着眼睛在地上爬着。只有那个斜挎长条包裹,脚蹬皮短靴的胖大红衣喇嘛没有逃,此时,他跪在地上向黑魔女飘逸的黑影高举起双手,嘴里发出了阵阵歇斯底里的嚎叫:
“魔君!我的主人!您终于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人,魔君,您终于回来了。小人就是您的仆从、您的爪牙和蛆虫。魔君,主人,我是接引团西北五省团的副团长虎牙,七牙帮副帮主虎牙。我愿意听您的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主人,魔君……”
湖面上的幻象渐渐地消失了,湖水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初升的太阳重新高挂在天空,湖面上又开始飘浮着一层层的雾气,好像前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这只是扎尕那山区平常的一个清晨,戴着白帽子的山峰重又隐藏在云雾之中,深秋的西风夹杂着细细的雨丝,清澈见底的仙女湖又露出了她娇羞的美丽颜容。
观湖的喇嘛们除了两个吓死两个淹死,剩下的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空荡荡的湖边到处是逃跑中喇嘛们遗弃的箱子和法器用品。在一片散乱在地的镜子、鼓槌、经幡和法螺等物中,一个披头散发、突目结舌、斜挎着长条包的胖大红衣喇嘛僧眼珠动了动,慢慢地从僵死状态中苏醒了过来。他的脸上依旧充满着狂热的气息,嘴角流着粘稠的口水,他慢慢地将僵直伸向前方的手臂放落下来,仰面一跤倒在湖边泥巴里。
忽然一个重物踩在他的胸口上,让他重又变得无法呼吸。他睁开眼睛,天空中出现了一个脏兮兮、黑不溜秋的年轻脸庞。那人一只脚踏在他的胸口上,一只手握着一个看似古老的青铜剑指着他的咽喉。
“虎牙,狗日的坏蛋。知道我是谁吗?”
胖大的喇嘛僧打了个冷颤,他故意眯了会眼睛,然后突然用左手握住踩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拧,右手同时将地上的沙石向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扬去。他的身体以那人踩着他的脚为圆心,忽地转了半个圈,身体也借势而起。
但他的动作只做了不到一小半,他就被一拳头砸在脸上。他的一口牙几乎没有了,鼻骨也塌了,这一拳将他砸得气血上翻,又一次几乎昏死过去。
“狗日的坏东西,还敢反抗。”
那黑不溜秋的年轻人放开踩着虎牙的脚,抓着虎牙的衣领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狗日的坏蛋。”
胖大喇嘛僧猛烈地咳嗽,连续咳嗽了半分钟才将卡在咽喉中的碎牙咳出来。
“小鬼,他妈的够狠。你知道我是谁,我当然也能猜到你是谁。你这个王八羔子,竟敢对你虎爷下手,你不就是那个被我们七牙帮兄弟杀掉了全家人的狗崽子吗?”
“啪!”
又一个耳光扇了过来,这个自称虎爷的胖大喇嘛僧右脸高高地肿起来,他的头嗡嗡作响,感觉耳膜穿了,耳骨和右脸颊骨也被一巴掌打骨折了。
“狗日的坏东西,我问你答。说一句假话便打折你一根骨头。”
坐在地上的“七牙帮”副帮主虎牙用手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他眯着眼睛喘息着。他知道,行走江湖四十余年的他这次是遇到真正的苦主了,没有了牙齿完全肿胀的嘴巴让他已经求死不得。
这个一招制服了名震西北的地痞流氓帮会、“七牙帮”副帮主虎牙的年轻人就是十年前从纳龙国虎穴寺下山来的安平。他今年二十五岁,原名叫杨海。他是种花国裕固族牧民的儿子,父亲杨铁山,母亲不详。
安平是一路从西海仁钦寺跟踪而来的。
十年前一个雾锁山峰的清晨,安平告别了纳龙国虎穴寺诸僧独自下山。下山前,他给冬和尚留了一封信,信里也只有一句话:
“此去不找到卓玛得报大仇便不再相见。”
安平下山后,冬和尚拿着安平的留书沉吟了一下,也没向铁和尚和索朗德吉活佛提起,便默默地将信塞进床头的包裹之中。
安平下山搜寻的线索只有两条。一条是杀害了他一家人和丹珠卓玛的七牙帮,另一条是冬和尚告诉他的“后山达鲁巴”。
“达鲁巴是一位长着像直立熊罴样、身高两米、有神通的故人。他常年在野外生存,虽不怎么识字却能与各种野生动物进行交流,尤善兽语和各种鸟语。我记得他在我们那晚遭难的那个地点、八字墩后山有处巢穴,我们当时被暗黑狼群追得急,便想先逃到他的巢穴处看能否找到他,得到他的帮助。但后来你知道了,我和铁和尚根本来不及去后山,便被围在了八字墩山坡上。”
每当安平问起那段往事的相关细节时,冬和尚总是这样告诉他。
安平带着仅有的两条线索下了山。他不敢和家乡的熟人联系,也没有去找冬和尚告诉他的几位当世大侠。
“凡事小心,这世道人心难测。一切按自己的逻辑思维去做。”
下山的头一天,冬和尚又一次叮嘱道。
经过了生死磨难的安平此时已经对世间那些人情世故不感兴趣。他下山后首先去了趟他家的牧场,从陌生人那里得知奶奶早已去世(其实冬和尚早已经告诉了他),后妈赵霞领着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早已回了内地老家。他又去姑姑家看了一下,悄悄地打听到姑姑也已经去世,四个表妹和小姨早已经离开了牧场,不知所终。只有丹珠卓玛一家还在,但丹珠卓玛父亲托鄂什已经完全弄瞎了双眼,丹珠卓玛的弟弟亚拉格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了一家之主。
安平一个人在奶奶的土坟上自言自语地诉说了一场,随后便去了八字墩下的红柳滩。在这个山风猎猎的一天,当他仔细地在他们一家浴血奋战过的这片河滩上流连时,他发现一切皆事过境迁,已经毫无旧时痕迹。安平沿着河边慢慢走着,回忆着丹珠卓玛最后的音容笑貌。她是多么可爱的女孩,开朗活泼、忠诚倔犟。
“她为了救我的弟弟妹妹,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
安平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安平顺着柳条河继续走着。他的眼前闪过父亲杨铁山高大的身影,姑父错松尼玛、表兄顿巴、松巴的勇敢模样。他们好像在和他说着话,向他挥着拳头呐喊着:
“杨海,不要忘了这血海深仇。”
安平的呼吸急促了,随着他的恨意澎湃而来,河滩上成片的红柳枝咔咔而断,甚至连几十米内的沙石也飞旋而起,飒飒而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安平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境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他站起身来沿着冬和尚向他描述的山坡向八字墩山上走去,他找到了那个已经塌了的山洞。他从山洞口倒塌的石头堆缝隙里向洞里看去,浅浅的山洞里长着青苔,似乎依稀还有烟熏的痕迹。
“眼前的这一片土坡就是魔鬼袭来的战场。”
安平轻轻地嘟囔了一句,他那时重伤昏迷,已经没有了对这个战场的任何记忆。
安平祭拜完他失去诸多亲人的战场后便去了八字墩后山。他沿着冬和尚的指引仔细地寻找着那处巢穴和那个通兽语、鸟语,长得像熊罴的奇人,却一连几天均毫无所获。他只是在荒山野林间找到了几处像野猪窝、最多像熊窝的小洞。
“这应该不是那异士的居所。”
他有些茫然失落。
几天后一无所获的安平决定不再寻找这位奇人异士。
“找到了估计也不知道那晚的事,也帮不了我什么忙。”
安平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带着悻悻的心情向山下走去,傍晚西山的云彩染成了红霞。
可就在他放弃寻找奇人向山下走去时,却有一只游隼突然从他头上一闪而过。游隼在掠过他头顶时,向他投下了一个用粗毛线捆住的桦树皮纸卷。
安平顿时大喜过望,他一边打开纸卷一边向身后的山岭高声喊去。
“喂!你好达鲁巴,我特意来找你的。天上飞鸟地上兽,哪一个不是你弟兄。”
安宁用风之力控制着声音,尽量让声音向远方传去。
可是十分钟过去了,安平一连喊了十几声也没有收到回音。无奈之下安平只好摇摇头,坐在地上打开了那张桦树皮纸卷。
这只是一幅简单的木炭画,上面画了一张狗嘴和几个地点符号。当安平看明白画上狗嘴中的几个符号就是上下七颗狗牙时,他会心地笑了起来。他向身后无尽的山峰拱拱手,便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