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王宫。
新一天的朝会。
当赵偃看到十几个王室长辈和一大帮臣子同时站出来时,他顿时就气炸了。
“你们想干什么?!”
赵偃的咆哮声回荡在整个大殿里。
一名老臣率先问道:“大王,可否去过宗庙?”
什么事能让赵偃这个赵王去宗庙?
除祀与戎外,无外乎与太子、王后相关。
而加上最近的风声,赵偃知道这又是奔着王后之事来的。
“王后之事已定,再有如武安君一样非议者,寡人绝不轻饶!”赵偃一时气上头,甚至直接说破了君臣之间的默契,用李牧当了例子。
李牧已经被禁足了,下一个人呢?
这话几乎等于撕破脸了,让底下的大臣们顿时脸色一变。
为了那个女人,大王这是铁了心了?
那就……
算了吧。
许多人一想到魏国使者给自己的那些东西,似乎还犯不上让自己拼上仕途,便都沉默了下来。
但对有些人来说,礼法可比仕途重要。
“大王!祖宗若知道一介娼优为后,岂不会在百年后责备你?”一个老臣连礼都不行了,直接质问道。
“寡人自会去跟他们解释!”赵偃看着他:“不过,你今天……”
“不用大王责罚!”这个老臣抢着说:“老臣这就先去跟祖宗解释!”
说完,他直接朝着一侧的柱子撞去。
赵偃顿时一惊!
这家伙死不死他不在乎,但不能死在这个场合!
不然百年后的史书上,自己可就真成昏君了!
在他紧张的时候,最靠近柱子的一个宦官顿时飞身前扑,不仅阻拦了老臣的寻死,还把他直接扑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痛呼……
赵偃悄悄松了一口气,叫就叫吧,别死在这就好。
但这出意外,也让他上头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一点。
于是他给出了一个看似无关、却实际退了一步的选项:“改立王后之事已定,寡人会将前王后送回魏国,此事终了,不得再议!”
“如若不然,诸位就可以回去准备后事了!”
昨夜那个魏国使者可活跃得很呐,和这些赵国臣子谈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王后他是换定了。
我现在退了一步,将那个女人给你们送回去,你们也不要接着逼我,不然硬刚到底,看看到底谁才是赵国的王!
下方,诸多臣子在思考过后都选择了沉默。
忠臣?
忠臣也是有底线的,只要没遇到底线,可以闭眼。
但总归也是有少数人的底线、和他们的道德标准一样高,他们的下场……
被宦官扑倒的老臣看着这一幕,一时气急攻心,两眼一黑。
这场朝会,在医官把老臣抬出去后终于回到了正轨。
整个过程中,郭开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不管是赵王还是其他臣子,却对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
下朝后,郭开被赵王单独留了下来。
“相国,为何不说话啊?”
“臣……”
“魏国人的钱,好拿吗?”
郭开顿时慌张:“大王,臣昨夜只是同意其入府,目的是为了给大王解释缘由,并没有答应他任何事啊!”
赵偃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寡人吓你的,郭相国之忠心,赵国人尽皆知。”
“大王可是害苦了臣啊!”郭开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赵偃点了点头:“多亏相国昨夜的报信,告诉了寡人魏国使者的底线,不然今日恐难收场。”
昨夜,魏国使者拜访了大量朝廷官员,其中也包括郭开。
但他见过魏国使者后派人秘密入宫,告诉了赵偃魏国人的底线——人得接回去。
原本赵偃是不想同意的,可郭开却建议他同意。
赵国内毕竟还是有些认死理的家伙,而改立王后之事又确实古今未有,为了保证快刀斩乱麻,不仅要同意,还要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回魏国。
因此,赵偃才在今日朝堂上做出了一定退步。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臣子都没再说话的原因,因为他正好踩在了魏国使者的底线上。
只是,有些时候,当局者迷。
“大王,魏国使者如此逼迫,臣都觉得气不过啊!”郭开愤怒道:“据臣所知,其给魏国的信件送去后并没有收到回信,说明魏王都不曾做决定,但他却……虽然这正好符合大王的利益,可这行为太过气人!”
赵偃脸色也黑了下来。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气。
“相国不必在意,毕竟是寡人先负了魏国。”赵偃说这话时,内心极其不甘,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什么时候找到机会,非要让这个使者甚至整个魏国好看!
他能理解那个使者是为了自己国家的面子而做出那些行为,也能理解他想要接回前王后的心,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如果面子受损的是他这个赵王,那就另当别论了!
郭开欲言又止,但看到赵偃都不再说话后,最终只是辱骂了几句那魏国使者,便就此揭过。
与此同时。
一个原本郭府的侍女,跟着一个王宫采购队伍一起进入了王宫。
在一番辗转之下,她见到了娼姬。
后者正穿着新的王后服站在从秦国买来的全身镜前搔首弄姿。
虽然她还不是王后,可王宫都在准备相应礼仪了,加上赵王对她的宠爱几乎人尽皆知,这一幕也没有什么。
“我认得你,你是郭童身边的人。”
娼姬通过镜子看了一眼,却连身都没有转。
侍女低头一礼:“承蒙主人厚爱,让我接手与王后的联络。”
“王后?哈哈哈~”娼姬笑出了声:“你这话我很喜欢,待会走时,给你几盒首饰,聊表本王后对你的关爱!”
侍女再次行礼道谢,心中却对这个女人极其瞧不上眼。
她家主人那是何等人物?说是郭府的女主人也不为过,知书达礼、才华横溢;可你一个娼优,身份低下不说,如今都快当王后了,却还是有着红尘之气,同样都是女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说吧,郭开让你来做什么?”
侍女没说话。
娼姬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挥手让其他人出去。
“怎么?有重要事?”
“相国说,那个女人回魏国已成定局,但其毕竟有了孩子,若许多年后,那孩子……”
侍女没再接着说,可娼姬已然明白了意思。
前王后要带孩子回魏国,虽然现在赵偃同意了,可未来呢?
赵偃会不会把孩子再接回来?
又或者等他长大了自己要回来争位置呢?
娼姬已经是王后了,可赵偃毕竟不能长生,他终究会死,那如果他死了自己还活着呢?还能有荣华富贵吗?
“郭相国的意思是什么?”娼姬严肃道:“难道他能为我解决这个忧虑不成?”
“相国说,可以解决;但他承受不起后果。而王后您正好相反。”
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
无非就是遭到赵偃的责备而已。
可赵偃会责备自己吗?
娼姬笑了,笑得很开心:“你回去告诉相国,从现在起,要杀人的不是他,是我!”
……
“你看看,我就说这个女人没脑子。”
相国府,郭开听着侍女的回报,对着身旁的金能说:“你之前说什么?考虑赵魏开战?她或许是考虑到了,但和她以及她儿子的大业相比,这什么也不算。”
金能无言以对。
郭开对娼姬的心理也把握得这么准?
他俩之间不会有点什么吧……
他陷入了一场宫廷大戏的猜想。
郭开看向自己面前这个侍女,这个侄女去秦国前特意留下来的贴身侍女。
若是别的女子,郭开已经把他收了。
可一想到侄女,他就有些不忍。
不得不说,他除了是个小人,还是个好伯父。
“你先下去吧,她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下次你给童儿写信时,不是也有得说吗?”
“谢相国!”侍女感激道。
等侍女走后,郭开整理了一下衣袖:“明日就要改立王后了。”
“相国是要第一时间去王宫贺喜吗?”
“不,我要去请罪。”
当天夜里。
邯郸城的宵禁极其严格,巡城士卒甚至罕见的抓了许多违律的大官或者官二代。
趁着夜色,几辆马车从赵国王宫驶出。
王宫外,魏国使者上前一礼:“下官拜见赵王后!”
马车内沉默了一下:“我已经不是王后了。”
“不,只有您才是王后。”魏国使者语气坚决,丝毫没管不远处就有赵国士卒。
只是也没人来抓他就是了。
马车侧面,魏芊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身后住了近十年的宫城,眼神冷淡。
她又看向马车内,正在摇篮里熟睡的孩子,眼神柔和。
“走吧。”
车队启程,朝着南门而去。
邯郸城南方十几里外,魏芊看了一眼那座隐于黑暗中的城池。
当初嫁来赵国时,邯郸全城欢迎,那个男人曾好几次贿赂魏国馆驿守卫,只求在新婚之前能先见见她。
当时她还以为这是一种遇到良人的幸福。
可如今想来,当初他那违礼之举,似乎也正预示着他今日的负心。
现在,她在深夜里离去,送别的只有巡城士卒和那点点灯火……
不对,灯火?
城外怎么会有灯火?
魏芊有些意外的看着远处那些灯火,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当距离稍近些,他们才看到那追来的是数百携带兵器的人组成的人群,其中还有许多骑马的身影。
邯郸城外,谁能有这个力量?
这一刻,整个车队顿时警戒。
五百负责护送的赵军士卒立刻列队准备迎战,而魏芊和魏国使者则在一百魏国士卒的护卫下快速离开。
赵国和魏国之间的距离很近,两天内就能赶到。
但这一刻,魏芊却隐约感觉自己回不去了。
后方已经传来了交战之声,隐约还能听到一些诸如‘吾等只求财’‘糊口营生买命钱’之类的话。
盗匪?
赵国再不堪,邯郸城外又怎么可能有如此大规模的盗匪?
魏芊心里愤怒到了极点,那个男人真是狠心!
魏国使者此刻也骑马跟在马车旁,他回头看了一眼地平线远处的邯郸城。
交战地那里的火光,邯郸城上绝对能看得到。
可城上并没有多出哪怕一盏灯火——那里的守军要么眼瞎了,要么就是压根没想着预警。
“赵王!”魏国使者咬牙切齿。
这个仇,我魏国记下了!
……
赵国宫城。
今天是个大日子,至少对赵偃来说是的。
他终于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当上王后了!
一场王后之礼在王宫内进行着,为了分享喜悦,也有着一丝想要‘与民同乐’的心思,赵偃甚至让人在邯郸城许多地方给孩子们分发了一些糖果。
临近正午,举行完仪式的赵偃甚至连朝堂都懒得去,只想着先去跟王后温存一下再说。
只是宦者令走过来汇报了一件事,让他怒火中烧。
“去把郭开给寡人叫来!”
“相国已在偏殿等候。”
赵偃怒气冲冲的朝着偏殿走去,一进去对着郭开一顿痛骂。
郭开也不说话,就这么低头受着。
直到赵偃骂出一句“相国是不是想过下掌大权的瘾?”时,郭开才慌张行礼:“大王,臣绝无此念啊!”
“没有此念?”赵偃都被气笑了:“你派出门客追杀,还把手伸到了城防司,让他们不点灯示警,你跟我说没有?”
“臣真没有!”
郭开有些纠结,似乎在考虑什么事该不该说。
但最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一咬牙:“大王,臣知错认罚,但请大王相信,臣绝对没有对权力的非分之想!”
看着他的表情,赵偃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郭开确实不像个为了追求权力就做犯忌讳事的人,他以前收的那些贿赂,不是大部分也给我了吗?
那能让他这么做、却还如此认下的……
赵偃自以为想到了结果。
如今的赵国,能让郭开受委屈的就只有两个人,而另一个恰好以前和郭开有过自己默许的联系,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唉……”赵偃叹了口气。
“郭爱卿,你受苦了。”
郭开呆呆的看着他。
他知道赵偃会往那个女人身上猜,自己之前做出那副表情也就是为了引导他去想,但没想到赵偃会这么“讲义气”!
但他的这副呆滞样,在赵偃眼中却变成了:郭开因寡人理解他而感到不敢置信。
于是赵偃拍了拍他的肩膀:“爱卿呐,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