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珍沉默了,唯独这点,她确实无法反驳。
那天看那位周太太确实不像个父母家里给她很多支柱的人,富家女身上有一种底气,那就是随便花钱的底气。
毕竟钱不是她们自己赚的,而是父母给的,花起来没那么大负担。
“可……”她昂着头又争辩道,“那万一周先生不看重这些呢?”
“怎么会不看重。”薛父语重心长地说,“男人都是势利的,你看过《薛平贵和王宝钗》的戏吧,到后来薛平贵还不是娶了代战公主。嘴上说着情啊爱,其实心里门儿清,爸妈也是为了你好,怕你以后过得不好,落得个跟你表姐一样,不听父母话,私奔的结果。”
薛珍沉默了,从小父母就喜欢说什么为了她好。
上女校,是为了她好。
学规矩,是为了她好。
父母拿着一盏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在早已铺好的路边等着她,她都来不及看看旁边有什么,就循规蹈矩地走上了他们铺好的路。
她知道旁路可能有荆棘,但万一踏过荆棘之后,是一条更好的路呢?
…………
薛珍最近晚上都会做一个梦。
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那些剪刀,缝纫机,做漂亮衣服,但是某一天她从学校回到家,发现东西被翻了乱七八糟,精心做的那些衣服全被扔了。
耳畔是父母一叠声地数落。
“你要气死我吗?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做什么裁缝!”
“丢死人了,你给我好好练琴棋书画,要是下次梁先生说你的古筝练的不好,你就别想吃饭了。”
父亲的严厉刻板后,是母亲掉着眼泪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啊,你爸都是为了你好。”
“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你看我和你爸是为了家族在一起,虽然没有感情,但不是也过得很好?”
但她分明看母亲眼里是没有光的,她也是听了外公外婆的,嫁给了父亲。
父亲是一言堂,在家里说一不二,她即便有时候有不同的意见,可也不敢发声,每次父亲都会说,“你吃我的,喝我的,你有什么资格有意见?!”
薛珍猛地一下子醒来,大口喘气,脖子上全是汗。
梦中没什么恐怖的场面,但她的心却似是陷进了无尽的深渊,害怕得要命,全身上下都颤抖不停。
她的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吗?
她不信有什么轮回转世,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难道她就要过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了吗?
那又何尝不是走上了母亲的老路,过了和母亲一样的人生?
她看母亲每天如行尸走肉一般,眼里是一丝光都不见的,没嫁人之前,以父亲为天,嫁人之后,以丈夫为天,永远没有自我。
这几天,薛珍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幸福美食店”门口,她仰头。
“幸福”?好遥远的字眼,但却莫名吸引了她。
正是她渴望的东西。
她走了进去,发现里面的员工好像都很快乐,哪怕她们钱不多,哪怕她们是在上班,可一个个都神采飞扬,眼神里的光比她母亲眼里的光还多。
“凝凝!”
“凝姐!”
随着一阵熟悉的香味,甜而不腻,薛珍下意识地看去,只看到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她有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妆容恰到适宜,腰细腿长,脸上挂着明艳的笑,跟所有员工打招呼,“这么热的天,我给大家准备了绿豆水,大家解解渴!”
外面太阳照得树都变了形,一层又一层的光圈。
可她身上始终是清凉无汗的,白净的皮肤,明澈的眼神。
薛珍诧异了,“你在这里工作?”
季凝没想到遇上这位乖乖女,“是啊。”
“请你喝绿豆水。”她递给薛珍一杯冰镇绿豆水。
薛珍迟疑片刻,“我爸妈不让我喝凉的。”
“哦。”季凝也不劝她。
薛珍咬了咬唇,反正也没人知道,叛逆性第一次起了,她端起喝了一口,第一次喝冰镇绿豆水,那凉丝丝的口感和温热的口腔形成了强烈的冲击。
“好……好好喝!”薛珍震惊了。
她父母带她去过很多高档的地方,喝过很多高档的果汁,饮料,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平平无奇的绿豆水。
季凝笑了,“你喜欢就好,这绿豆水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做的人用心点,用心去熬,糖给的刚刚好就好了。你还没喝过奶茶吧,今天没做,下次我请你喝奶茶。”
“奶茶是什么?”薛珍一脸茫然。
旁边小圆已经长成俏丽的大姑娘了,刚满十八,原来身上的阴影,那种怯懦的眼神全都不见了,落落大方道,“奶茶是一种更好喝的饮料,奶加茶叶水混合在一起的。”
薛珍想着茶叶,那得多苦啊,可她居然心中迫切地生出一种渴望,“想尝!”
“以后多来我们店光顾啊,有机会的。”季凝微笑着说,她就犹如夏季的一缕风,清爽宜人。
薛珍重重点头,等其他人去干活了,她小声问季凝,“你来这上班,周先生知道吗?”
“他知道啊。”
薛珍有点费解,周景墨好像跟她爸爸,跟富流圈子里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她女校的同学也有结婚了的。
男人事业不错,都不希望女人出来赚钱,抛头露面,那好似是在说他能力不足。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季凝说了,季凝“扑哧”乐了,她坐在一边吸了口绿豆水,“男人如果要用女人的无所事事去凸显自己的实力,那真是弱爆了,我家周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事去证明。”
薛珍眼眸晶亮,突然好羡慕,不是羡慕周太太的身份,而是羡慕他们这种琴瑟和鸣,互相了解,互相信任。
季凝脸颊鼓鼓的,慢条斯理地说,“自食其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有什么丢人的。”
“自己喜欢的事?”薛珍喃喃自语,她的心结越来越深了,脑子里晃过的是她藏在柜子下的秘密基地里的那些图纸。
自从她父母把她的东西扔了以后,她还是会画,并没有放弃这份希望,然而她却小心翼翼地藏好了,不想让任何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