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外,夏初霁表情冷若冰霜,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林奕,玉指修长的手,更是因为他不紧不慢的审问而死死捏紧。
特别行动小组的众人只觉得这本就不宽敞的走廊像是长满了冰碴,冷风嗖嗖的。
贺家兄弟俩见再不管管,怕是夏初霁就要砸玻璃冲进去,只得苦巴巴地开口道:“夏法医,你先冷静冷静……等这边审完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审另一个人了。”
夏初霁的忍耐似乎到了极致,一侧的唇儿咬的几近发白,冷声道:“我们小组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审问,为什么不让我们同步提审那个叫孟智的?不让提审就算了,为什么连接触都不让!”
讲实话,贺家兄弟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林队这个决策的意义在哪里,毕竟从异国他乡收队回来,再加上专机飞回到首都,大家都熬了一整个通宵。特工三到五组好歹是来支援的,结束还能回去休息,他们特别行动小组可是连眼皮子都没闭一下,就等着提审“鹧鸪”的人。
结果队长连人都不让大家见……
倪糯糯更是都快站着睡着了,强撑着眼皮偷摸望了眼夏姐姐。
特别行动小组活捉“鹧鸪”成员的消息传回来后,她还是人生头一次见夏姐姐笑,那感觉像是夏姐姐整个人都变明媚了,不停地夸新来的林队很有些想法,能力也强。
这也不过十来个小时,现在夏姐姐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林队从审讯室直接揪出来。
审讯室里,高培元依旧在慢慢交代着,一切黑暗的起点。
“伯乐,或许是自夸吧,但我确实把自己这么多年结识政治资源,都介绍给了他。”
“矿工工会成立的初期,阻力不可谓不大,我更是手把手带着他,从制度、架构甚至财务援助,一点点帮他把工会稳住。加上他确实好学,从骨子里就把自己的位置摆的极低,别人和他谈话,总有一种被尊敬的感觉,这也让他人缘一直不错。”
“渐渐的,支持他的人从起初的一批批矿工,拓展到底层的各种劳苦行业。他半拄着拐杖,瘸着腿,在大雨中为工伤病患发声应援的照片,一度成了西城年度人物杂志的封面。”
林奕听的很沉默,高培元如此重罪,就算把剩余那160亿的密钥交出,也是难逃死刑判决。
人之将死,再隐瞒什么,也没了必要。
此刻的供述,更有了几分回忆录的味道。
“一切的变化,开端于2006年,近8年时间,我的栽培和他的努力,让他从一个普通矿工蜕变成西城的议员,主攻方向与我相同,都是福利与职工保障。那个年代,都是资本野蛮发展的时期,我们师徒俩算是在议会中异端,说是孤军奋战也不为过……”
“但他在矿工和劳苦人群中的呼声,不断推高着我们在议会中的地位,那也是头一年,我和他的民选支持率来到所有议员的前列,有了竞争区长的机会。”
“不过你好像输给了你的徒弟?”林奕直来直去,毕竟这个竞争的结果,林奕早就在《郑廉传》中看过。
高培元沧桑地摇了摇头,语气有几分苦涩。
“是也不是,但是结果,确实是他胜选了。”
林奕微微皱眉,揣测着“是也不是”背后的含义,一个隐隐的猜测缓缓浮上心头。
看来当初的选举,还有些内情。
高培元顿了许久,像是在讲述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我参选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奔五,知天命的年纪。西城的一把手位置,一直是我的政治生涯的梦想。可偏偏……”
“哎,可偏偏,那时我患上了严重的肝硬化,一直在接受着治疗。我的竞选对手,一直拿这一点攻击着我。认为我严重的身体问题,无法胜任高强度的区长工作……”
话说到这里,沈樵也大致明白了当时的事情,主动接话道:“因为这些因素的困扰,导致你的支持率一路下滑,最后不得已主动将核心支持者让渡给了郑廉,也就是你的学生?”
高培元苦涩一笑。
“不止这样……随着我支持率的一路下滑,我自知胜选无望,便把一切赌在了他的身上,把他当做了我理想的接班人。”
“当时郑廉距离另一位有力竞争者,还有着12%的支持率差距。整整四个月,我带着他,一家家去拜访我的支持者,希望他们能把票投给郑廉,我亦坚持着没有退选,为他的厚积薄发,打着掩护……”
“奇迹就这么发生了……我记得很清楚,0.6%的微弱优势,我亲手创造出了洛桑政坛历史上,最年轻的区长,带着我多年奋斗了一切,走上了我梦寐以求的位置。”
沈樵原本还在心里嘀咕提审顺序的事情,听到这么曲折的故事,也来了兴趣,主动问道。
“你既是郑廉的老师,又把他视为你梦想的延续,郑廉上台后的核心幕僚,你也做了,为什么还要杀他?”
林奕不说话,静默看着高培元。
他知道,付出到了极致,就会产生过高的期望。期望的终点,往往有失望相随。
他和宁晴的感情,便是如此。
提到谋杀,高培元的眼眸中狠意愈发浓烈,声线都颤抖了起来。
“一年后,西城眠龙山矿区开发,张氏矿业中标,但开采后不久,张德沛那老狐狸便主动找上了我,说是矿场的监管太严,他们束手束脚,开采进度一直很慢,希望我能帮忙打打招呼。”
“那时我本严词拒绝了。但他知道我一直在苦等肝移植的供体,毕竟就算是政坛的核心幕僚,也难以绕开排队和配型难的问题。”
林奕不屑地轻笑一声,知道投其所好是张氏这种老财团的惯用腐化伎俩,但偏偏对垂死之人有着无法比拟的吸引力。
就像当初,周叔那么一个善良的人,为了一个让妻子活下去的器官,都死死缄默了这么多年。
“你还年轻,自然不能感受到,那种眼睁睁看着死亡迫近的绝望。”高培元对于林奕的嘲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表情愈发萧索,“最终,他从海外渠道为我找来了一个完美配型的肝脏。我动心了……”
“当时我抱着打个招呼,也不会有什么的侥幸心理,为他办了事,但未曾想,这是一个天大的陷阱……”
林奕眉头紧皱,开口问道:“一切的导火索,是绫启尚的举报信吗?”
高培元不可置信地抬了抬头,瞳孔都放大了一瞬,半晌才无奈垂下。
“真没想到,你竟然查到了这个地步。连那封信,你都知晓……”
“你比你的侦探父亲,要强多了。现在回想起来,怕是小看你,才是我计划最大的失误……”
沈樵完全不知道绫启尚是谁,只是感觉林队在听到父亲二字后,身上仿佛就镀上了一层怒气,极力克制着自己。
“绫启尚在西城也算个小有名气的律师,之前在劳动纠纷案件中,和郑廉打过交道,算是有一层泛泛而交的关系。我记得很清楚,09年的八月,我在一天深夜接到郑廉的电话,让我过去找他,有重要的事情找我……”
“我去了,张德沛也在那里,畏畏缩缩的。我意识到肯定出事了,直到他愤怒将那封举报信扔到我手上。盗采金矿、谋杀矿工,惨绝人寰的罪恶摆在眼前,我才知道,我的几句招呼,帮张氏这些畜生掩下了多少可怕的罪恶。”
林奕眼神冷冰冰的,嗤笑道:“你不用讲的这么煽情,着实有点恶心!你做西城最高权力者的核心幕僚,你的话,有多少分量,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吗?你心机如此之深,怎么可能没有想过张氏的动机?”
“自欺欺人罢了!”
“你说的也没错,自欺欺人罢了……”高培元被说的哑口无言,只是黯然地点头着头,表情变得极为淡漠,“但是啊,我的好徒弟……我的好学生……我梦想的继承者,却一点余地都没给我留。”
“他就像是不认识了我一般,破口怒斥,说要把我和张德沛都送上法庭,为这些死去的矿工偿命……”
“我一个快五十多的老头子,手术做完一年不到,就这么跪着向他求情,都没有换来一丝怜悯。他说,公就是公,私就是私,他帮不了我。”
沈樵听的长叹一声,几乎能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栽培他,支持他,把梦想都交到他的手上,甚至在他身上的心血,比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只多不少,他却要亲手把我送大牢……”高培元的音调越来越高,激动处更是凄厉的剧咳起来,仿佛连眼眸中的颜色都没了,只剩下恨意和绝望。
“我也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我有什么错!就算有错,难道就那么不可原谅?难道我这么多年掏心掏肺的帮他,连一句好话都不能为我说!”
“他还当着我的面,就要给律政署打电话!”
“我永远记得,他高高在上,冷眼看着我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社会的渣滓!”
高培元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道:“明明,成就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都是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