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因为讨论成绩打得一片火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面紧紧捏着卷子脸色苍白的许文静。
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日里是班里最透明的那一个,性子也压抑阴沉,几乎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靠近她跟她玩。
此刻,她脸上终于从木讷中有了明显的表情变化,有惊恐,有害怕,有痛苦,还有,挣扎,很复杂,但,没有人看见,也没人关心。
上课铃响,陈迅无奈坐回原位,捧起自己的新宠就看,那本书名:《全球计算机史》;朴雪坐在他旁边,想到他每次下课多数都去沈露那里聊天,上课又不允许自己递纸条,说是违反纪律,朴雪觉得,她这个同桌快当得透明了,尽管如此,可她,偏偏就不想下次陈迅和沈露又做回同桌,不然,沈露又会让认真学习的陈迅不务正业了。
看陈迅和自己坐这会儿,他学习多心无旁骛,不像和沈露做,她以前就只看见他们此次聊天,一点也不顾学习;所以,沈露是有什么资格跟陈迅做同桌的,又不能互相帮助进步,陈迅也真是的,硬要跟一个打扰自己学习的人做同桌,真是看不懂。
朴雪是永远不懂劳逸结合这个词的,她永远奋斗在变强的路上。
可这次她没有本事阻止了,因为,她是班上第三名,她竟然还比沈露低一名次,这让她很不开心,一定是沈露运气好而已,毕竟只差了一分,嗯嗯,下次,下次绝对不会···
就在低落朴雪和欢乐沈露两相对比鲜明的情绪气氛下,老范在最后一节自习课进来教室,将之前参加奥数赛的人全喊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每个学生都搓手搓脚咬唇的,显然很激动,又很紧张,就连沈露都隐隐期待奥数比赛的结果;除了陈迅,他一脸悠闲,他很清楚自己填满答案的试卷的分数是怎么样的。
果然,范老师很激动,这次他班上派去的四名学生全在这次省奥数赛里面得了奖,陈迅满分,和其他两位其他学校的同学并列第一,沈露和朴雪并列第二,朱剑也超常发挥进了第三,就差0.01分就可以排入第二了,这0.01分还是因为卷面不整洁扣的。
范老师刚和学校领导开完会,会上被领导着重夸奖好几次,还声明提高年终奖,这让他一路回到教室里脸还是笑开了花的。
老范笑地灿烂,得奖的四位自然也得笑着,除了两个真心实意的,朴雪有些冷意,陈迅面皮没有扯动。
老范大声夸完四人后,拿出几人的奖金和奖书,那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红封,沈露见了眼睛都直了,这下,她还能回馈老爸的车费和住宿费了,哈哈哈,她十分开心。
没错,她十分开心,以至于就连奖书都不在意了。
别人都是翻开奖书瞧一下,她却是握着红封上下翻动,想看看厚度,虽然已经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了;她紧张得手都在颤抖,差点拿不稳。
陈迅刚瞄完奖书,就看见沈露飞扬的眉毛,以及她那时不时瞥向红封的俏皮眼神,便知道,这是贪财属性爆发了。要不,就用自己的奖金,多给她买些好吃的?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些。
朴雪看见两人之间暗里的互动,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这次,自己还退居第二了?自己以前不都是第一吗?!这次竟然还和沈露并列第二?
她心里堵得厉害,有些不畅,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老范将人遣回教室后,又去教室里对四名同学大肆夸赞一番,鼓励其他学生,震舞班级士气,之后再打一闷棍,让喝彩的同学们安静下来,‘得奖同学不要骄傲,路漫漫其修远兮;没得奖同学不要大叫,又不是自己身上发金光。’更待同志们努力努力一起努力!!!
放学后,同学们作鸟兽状哄散开。
其他人都走了,就沈露留在最后;陈迅看见她鲜有不回寝室的积极性,有耐心的在桌子上坐下,挑挑眉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结果,她偷感十足,四望周围只有陈迅一人之后松了口气,然后低头探进课桌,宝贝似的捧着红封出来了,想要拆开数钱饱饱眼福。
她边数边笑眯眯,连平常不易有的笑涡都明显了,月牙眼被长翘的睫毛遮得严严实实,都快看不见了;她开心得左右晃脑,都没有注意到身边陈迅的靠近。
“怎么了?这么开心?我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爱财呢?”
沈露惊吓了一跳,连忙握紧手中几十张的红毛爷爷,生怕轻轻就被风吹走了。
“你干嘛?吓我一跳。我怎么就不能开心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凭自己的能力赚的钱,还这么多,不开心一下对不起自己的努力。没想到,读书好这么有用,以后,如果还有这样的竞赛我都愿意参加,我也都倍加努力,争取一下得个名次拿点奖金。这样,我还可以自己支付自己的学费了,不烦劳爸妈。”
陈迅忍不住手贴了上去,摩挲沈露毛茸茸的头顶,后者心大,还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中,攥着钱翻来覆去的看。
“嗯,沈露自己挣到钱了,真厉害。”
“那是···唉,你是第一名,不会奖金比我多吧,你快拆开给我看看。”
沈露的脑筋此刻转得比陈迅快,陈迅赶不上,脸上的柔笑顿时就僵在了脸上,但双手还是诚实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红封,直接递给沈露,眼神示意让她自己拆。
沈露捻着红封,诧然过后边戏谑看向陈迅,“你就不怕我偷偷抽走几张?”
“没关系。”淡淡的,真的不在意。
沈露脸垮,“无趣,”不过,她还是开心地拆开了陈迅的红封,竟然整整多了两千,是六千,哇塞,这么多,羡慕了。
沈露眼红嫉妒,将陈迅的红封塞了回去,鼻孔里嗤笑几声,“下次,我也要争取拿第一!”
“行,那你努力。”
沈露:“······”
最后,沈露害怕自己管理不好红封,会丢钱,并且想了很多方法之后,只能接受陈迅的提议,将红封暂时交给陈迅保管。丢三落四的某人还不服,因为恐怕要很长时间她没法和自己心爱的红封见面了。
这个结论是在两个人一同回寝室的路上得出的,还差点被管寝的阿姨误会是早恋的情侣,叱骂几句这么晚回寝就放他们回去了。只留下风中凌乱急急解释的沈露和眼含深意、有点紧张的陈迅在各自的寝室里混乱思绪。
然而,同时,朴雪回家的路上可谓萧条。
她是通学生,但别的人有父母来接,她却通常只有家里的保姆来接送,一起在学校和各个补习班以及家之间周旋。
枯叶落满、化为泥泞的角落里,只有一棵树,一架灯,还有一个孤独的影子,迎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朴雪心里落满了寂寞和低落。
今天她成绩下降这么多,还是班上第三名,连第二名都不是,也不知道父母那边的印象分会不会下降,也许不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吧,以往我取得任何优秀的成绩,他们也不关心,这次成绩下降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关系的。
想着,朴雪的鼻头有些红,她终究还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心事不能很好的隐藏住。
随着夜里的降温,朴雪意外发现,她头顶的空中慢慢飘了白色的絮花,轻扬在每个角落,一落地就融了。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初雪。
朴雪怔怔看着眼前的美景,尽管路边每架路灯散发的光芒都在无边的黑夜中显得那么虚弱,那么微不足道,但是此刻,它们却照亮了眼前的美景,并且让雪花的飘落和所有影子生动了起来。
朴雪伸手向上,想要触碰雪花。
像是因为她名字里面本来就带个雪字,雪花格外大方的都客气落进了她手里,然后在柔软的手温中快速融化,带来一次次的冰凉,这让朴雪的心情好了些。
没想到,冬天的‘初’雪她第一时间就碰到了。
就在她还望着空中雪花发呆的时候,保姆已经在路对面呼唤她的名字,将她从精神世界拉回了现实。
“小姐,我到了,你没冻着吧;家里绘画老师已经到了,我们快回去吧,免得耽误了睡觉时间,明早还要早起上课呢!”
朴雪眼神黯淡下去,乖乖点头,绿灯亮起的那一刻,她迈步跟着保姆走了。
而另一头的许文静,一出教室就熟练钻进了阴暗的角落,企图没人发现自己。
此刻她捻着卷子,十分用力,黑夜里手关节苍白得明显;脚步有些急促。
等她出了校门,钻进熟悉的暗巷内后,就听见了背后熟悉的混痞腔调。
“喂,书呆子,在1班呆得怎么样?还想念我们这些初中的好同学吗?”
许文静当场愣在了原地,手脚不受控制的瘫软,由心而生的恐惧直冲天灵盖,肩膀也颤抖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接着,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膀,那是一双纹身了的细嫩的女生的手。
许文静转过身,果然看见她身后自己熟悉的那几张脸,两男三女,这几个带着不怀好意笑容的人,在初中常常欺负自己,而自己只能闷不吭声、试图忍耐,因为···没人关心自己会怎么样。
她本来企图通过努力学习,考上一中摆脱他们,结果,他们高中考中的是同一所学校,只不过他们在新丰一中最差劲的班级罢了。
想起以前无故被推垃圾桶、杂务总是轮到自己还有无数背后的辱骂,朴雪内心的心防就崩溃起来,她竭力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让他们看见自己的懦弱,否则,他们便会变本加厉的。
他们是自己一生的噩梦!!!
那几个恶意的人见眼前的人不出声,有些不耐,“干什么?不说话?我们又不会欺负你!你放心,你以前在初中的糗事我们也不会跟1班的同学说,免得,他们又用怪异的眼神看你。哦,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哑巴呢,被人当狗骑到地上连狗叫都不会叫,真是!”
说完,其他几个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最天真的年纪,他们却干着最丧失人性的事,反而觉得畅快无比!
许文静假装镇定,“你、你们,要干什么?”
“呵,还能干什么?托你的福,我们也努力考进了新丰一中,现在,我们当然是来感谢你的。”为首的那个女生痞气十足,完全不像是来感谢的,反而是讨债。
许文静想起那些自己被迫给他们个个补习没了学习时间同时还要被当作乐子、暗无天日的日子,身子又强烈颤了颤。
“不、不用客气,我要回家了。”
她企图逃跑。
刚要转身,就被一位男生的手制住肩膀,反手扳回来,“回什么回,我们都还没回家呢,你不得陪我们好好玩玩?”凶神恶煞,犹如恶狗。
“是啊是啊,我们还没玩尽兴呢?”这是一位软萌的妹子,声音故作无辜。她的玩就是以调弄伤害别人为乐,仿佛天生。
······
黑暗的夜,罪恶无限滋生,也掩盖了恶魔所犯下的一切罪孽,没有人知道,等光芒照过来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时候,也没有人能够体会许文静此刻身体精神上双方面承受的巨大压力。
她的几个‘初中好友’,强行把她蒙着眼睛带到了一处空无一人的公园,一路上各种对她的贬低嘲讽,称陪他们玩是许文静的荣幸,不然,学校里肯定是没有人愿意主动和许文静玩得。
冷风在没有障碍的公园肆无忌惮地侵略,公园旁边有条大河,等摘下眼罩,许文静眨眨眼,眼睫毛如脆弱的蝴蝶,这是——她不认识的地方,这么晚了,她还要怎么回家?!
四周一看,然而,身边几个说要带她一起躲猫猫的‘好友’却已经早早离开了,在逼她数到30之后。
许文静麻木了,这样过分的欺负无休止过;但又恐惧起来,对于陌生的慌张,对于未知的恐惧,她有些控制不住,名为坚强的屏障有些破裂。她终究啜泣起来。
但作为学霸,她尚有一丝理智。她得在周围还没打烊的人家里寻找成年人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漫长的黑夜,她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家,连张温暖的床也无法奢求,更怕明天不能准时上班,又要被老范叫办公室询问缘由,班里同学又会好奇自己,而自己,说不起缘由,最害怕的是,自己是否会真的堕落为一个自己最讨厌的魔鬼,怪胎,然后高中也不得安宁。
她一个人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逛荡了很久,荡到空气飘舞的雪花由一点点变成了一片片,尽管双手抱紧了自己,但还是,好冷,好冷,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这次成绩变差了,父亲是否会让自己学习这最后一根稻草也给掐掉,可是,学习也好痛苦啊,我根本远离不了那些魔鬼······
终于,在满怀希冀走到一家24小时营业自助店的时候,许文静无法坚持地晕倒在店门口,身形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