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宁被梦境困扰,几乎一夜未眠。他一直开着房间的窗户,坐在那等待严以琛、叶渡清与希纳音的归来。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一支马队进入了拔汗那的城门,直奔灵鹫宫而去。奕宁看着最前方的红斗篷,知道他们回来了。
在天葬仪式开始之前,需要对尸体进行一些处理,希纳音一刻未停,把马匹安顿好后就进了存放哈连头颅的石室,与手下一起为法事做准备。
严以琛打着哈欠,想找点东西嚼一嚼提神,一扭头就看见奕宁披着个斗篷站在那,吓一跳。“我去,这个点,你怎么不睡觉?”
奕宁递给他一包肉干,“睡不着。”
严以琛抓了一根肉干,放进嘴里使劲咬,“你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啊?我跟你讲,睡不够可是要短命的,你注意点。”
叶渡清看着严以琛咬肉干那样子,觉得他活像只费劲地啃骨头的大狗,斜着眼睛看他,“睡多了也短命。”
“呸呸呸!”严以琛堵他的嘴,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嘴欠。”
奕宁看他俩那样,翻了个白眼。“一会儿就要给哈连天葬吗?你们在那边发现了什么?”
两人在希纳音忙活的时候,把且卢的惨状与奕宁说了。“哈连就是活该,要不是小圣女答应了哈吾勒……”
正说着,听到消息的哈吾勒急匆匆赶来,严以琛适时地闭嘴了。
哈吾勒没心思搭理这些中州来的小子,自己匆匆进入石室,大概是去认自己儿子的尸体。三人在外面站着,就听见哈吾勒一声哀嚎,估计是又绷不住了。
过了一小段时间,希纳音出来了,神色有些许疲惫。
叶渡清对她说:“你去休息休息吧,太阳快升起来了。”
希纳音摇摇头,“太阳就快出来了,我不能休息。要趁现在,把哈连的尸体搬到山上天葬台去,在阳光完全照耀拔汗那前开始仪式。我要去换衣服了。”说着,她就小跑着回自己屋子,继续做准备。
灵鹫宫的祭司也忙碌至极,应哈吾勒的要求,给哈连举办的天葬仪式规格要高,一共需要四十多个神职人员参与仪式的各个环节。不出片刻,哈连的尸体被搬出来,放在专门停尸的砖台上,他的脑袋暂时被缝在身体上,看上去不怎么太稳当。作为亲属,哈吾勒需要背着哈连的尸体走上天葬台,有几个人在往哈吾勒身上绑布条,以防待会儿哈连从他身上掉下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照射在拔汗那北边的群山间,希纳音着一身红白相间、饰繁复银器的法袍,戴着同样装饰繁美的沙鹰头饰,面色凝重地出现在灵鹫宫大门前。
其余人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哈吾勒将哈连的尸体背在背上,站在希纳音身后。
希纳音立在那里,做一次祷告,用三杯酒敬圣火、地神和祖先,随后出发,向天葬台走去。
近百人排成长队,行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偶尔有早起的商家推开铺门,沉默地注视着这支送葬的队伍。
严以琛他们也跟了上去,走在队尾,不打扰前方希纳音的送葬流程。奕宁今天坚持要步行,慢慢地跟着,随队伍走在山路上。他体力还是弱些,略显吃力。
叶渡清回头看他,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奕宁摇了摇头,喘匀气,接着向上。
队伍的行进速度较慢,主要是因为背着哈连的哈吾勒年纪大了,走不快。希纳音听着她身后的脚步声,随节奏调整自己的步伐,一边走路,一边念诵经文。
等到明亮的显得有些惨白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山头,队伍终于抵达天葬台。哈吾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祭司把哈连放下来,抬到那个饱经风霜的石台上,解开他身上裹着的白布。
哈吾勒被几个手下搀扶着退到后面,希纳音来到哈连尸体头部的位置,将双手置于他脑袋上方,击掌三下。天葬台在山的凹陷处,击掌声过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回音,激起秃鹰鸣叫。
希纳音和其余神职人员开始诵经,灵台周围立起了四根火柱,冒出股股白色烟气,散发出焚烧松柏的气味。白烟向上逸散,形成浅薄的雾气,雾气中,秃鹰盘旋,啼鸣不止。它们并不着急收起翅膀落下,这些天地之间的使者充满耐心地等待着仪式的进行。
奕宁找了一块大石头靠着,安静地观看仪式的进程。严以琛和叶渡清站在他旁边,也沉默着。
“如果我死掉了,你会这样为我送行吗?”叶渡清的声音微不可察,但还是被严以琛听了去。
严以琛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叶渡清唇上,凑近俯在他耳边说:“我不会。”
叶渡清眨了眨眼睛,刚想问,就听他接着说道:“你死了,我也活不成,怎么给你送行?”
听他说这话,叶渡清把唇上那根手指拿下来,攥进手心。他用余光看了看四周,发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未被任何人察觉,干脆紧握住严以琛的手。
严以琛望着烟雾升腾的天葬台,回握叶渡清微凉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
诵经完毕,仪式进行到下一个环节。中州的几人看到希纳音接过一把割肉刀,俯身割开哈连身上的衣物。
叶渡清有些吃惊,“这是要?”
奕宁闭了一下眼睛,稍感不适,但还是继续看了下去。“她需要将尸体分解成小块,方便秃鹰啃食,这样死者的灵魂才能更快脱离人世。”
希纳音面色没有任何改变,嘴里依旧念诵着经文,像切割平常事物一般,沿着人体的骨骼结构,一点点肢解掉石台上的尸体。秃鹰们已经落地,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审视着天葬仪式,从容不迫地等待着。希纳音动作平缓,速度却很快,把分解开的大块交给手下祭司,再由祭司继续切割。
最终,哈连变成了零散的一堆,颇有秩序地被摆放在天葬台上。希纳音用灵鹫宫中圣火的火种重新点燃一堆火焰,再次合掌,火焰窜起两人多高,直冲天穹。
她开始旋转身体,对着群山与天空,跳起一支野性且神秘的舞蹈。她身上红白相间的布条与精密的银饰随着动作交缠、碰撞,似乎形成了某种节律,泠泠作响。
秃鹰振翅,在半空中滑翔。希纳音唱起一支苍凉的歌曲,呼唤着天空中的使者,将所有善与恶都带去。
听到圣女的呼唤,秃鹰在同一时间下落,覆盖了山间的天葬台。棕黑的猛禽将尸块吞吃下去,哈连在人世间的罪孽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