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宁消息很灵通,已经得知兆明坊的事。此时严以琛和叶渡清回来,他就问:“那些小孩子得了什么病?”
“不好说,林鹭在治呢。我去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严以琛说着就找了两块大一些的帕子,想用酒浸湿。
“你别去了,林鹭不是说他们得的是疫病吗?”叶渡清担心严以琛也染上红疮,这么劝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礼部的人…对你不甚客气。还是别去了吧。”
奕宁从他这话里得出不少信息,眯起眼睛回想叶渡明的性格。“你大哥对丢失的古籍有印象吗?”
叶渡清摇头,“他说没注意。”
其实奕宁已经调查过其余几个进过禁书阁的人,他用的手段绝对比叶渡清的问话更为强硬。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人动过那个书架上的古籍。结合叶渡清的话,奕宁更相信是叶渡明撒了谎。不过他没有明说,只是叫他们先吃饭。
李熊被奕宁单独叫去,听到奕宁要自己跟着叶渡明,低声问道:“真是叶渡明偷的书?这要是查出来,你怎么做人情?”
“所以叫你别暴露,做隐秘些。”奕宁看着刚送上来的兆明坊事件笔录,说道。“找人去给染病的孩子送些物资,还有,太医院那些太医最近挺闲的,让他们都去给林寺丞帮忙。”
“是。”李熊领了命,吩咐手下影卫们分头去办。
严以琛看李熊离开了,过来找奕宁。
奕宁看严以琛那样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在担忧他们兄弟的关系,是吗?”
严以琛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太会洞察人心了。”
奕宁笑了一下,“是你关心则乱。我已叫人盘问了其余几个去过禁书阁的,现在看来,拿走古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叶渡明。”
“他拿那东西有什么用?”严以琛不解,“醒儿可没跟我说过他大哥喜欢研究四方神庙。”
“叶渡明没和叶渡清讲的事情,估计还有不少呢。我叫李熊盯着他,一有动向,我们便能知道。那些孩子突然染病,很不寻常,我觉得你应该着手查上一查,毕竟,严少卿你还没辞官。”奕宁也不让严以琛闲着,这就给他安排活干。
严以琛点头,他也认为孩子们染上的病症罕见,疑点重重。“敬爱的小殿下,你是不是试探过你父皇的口风了?就我辞官一事,他怎么说?”
奕宁挥挥手,叫他赶紧办事去。“这事好说,你爷爷在,不怕父皇不同意。”
“行吧,那我去了。醒儿心情很一般,你跟他多聊。”严以琛就是这个劳碌命,从长信宫离开,查疫病去了。
叶渡清在吃完晚饭后自己回房待了一会儿,他回想起之前的场景,觉得大哥回答自己问题时的语气有些奇怪。但他仍旧不相信大哥会做出这种事情,思绪杂乱间,习惯性地用手指转动玉指环。
这时叶渡清脚边传来软绵绵的一声猫叫,那只纯白的狮子猫用大尾巴扫过他的小腿,随后用脑袋蹭他。
叶渡清把猫抱起来摸了两把,抬头看到奕宁靠在门口。
奕宁进来坐到他旁边,“严以琛去查疫病的事了,陆骁早些时候被父皇叫去军营,还没回来,现在就剩我们俩了。”
“我师父和严爷爷呢?”叶渡清没瞧见两位老人家,问道。
“你师父他又去禁书阁了,应该是怕我们有所遗漏。”严屹宽本来想溜出宫喝点酒,不过还是被天一强行拖走,撒泼耍赖也不好使。
叶渡清听到自己师父又去看书,心里不好受。他老人家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为自己干这些苦工……想着想着,他就要起身去禁书阁,不过被奕宁拉住。
“哎,你到底了不了解你大哥?我总觉得,他什么事情都不会和你讲,兴许也不会和你爹娘讲。”奕宁说道。
听他这么说,叶渡清愣了一下,回想过往和大哥相处的种种情形。“大哥从小就很有主意的,爹本想让他继承家业,但大哥更想考取功名。考上进士后,他就一路高升,现在…你也知道……但是,但是他这人很正直,做不出坏事,这一点你要相信。”
奕宁看了一眼叶渡清的指环,说:“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不得不说,你是一叶障目,从未得见你大哥真实的样子。”
叶渡清并没有反驳他,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与大哥的距离就越来越遥远。自从大哥当官后,叶渡清就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我提醒你,是想让你做些思想准备。不过嘛,你手上还有父皇给的那块金牌,至于什么时候用,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奕宁看向叶渡清的眼神里带着些深意。
叶渡清揉着狮子猫的脑袋,开始发呆。奕宁坐到他房间里的书案旁,看他近些天画的小稿,从里边挑出几张写意的花鸟,说不用改动,直接装裱就好。叶渡清随便他挑,仰倒在床上,盼着严以琛能早点回来。
严以琛去了一趟大理寺,跟费征雁做个商量。
这件事本不该大理寺管,的确是礼部的职权范围,但事情闹的这么大,惊动了禁军、还打伤礼部巡察,应当好好处理。
其余的一些事不算太紧要,费征雁交代下去,按部就班就得了,两人还是想搞清楚孩子们染的是什么病。严以琛听说礼部的人离开了林鹭所在的那间院子后,就想着过去看看。
林鹭忙了半宿,现在还在煎药。孩子们一个挨一个睡在草席上,有的在打冷颤,有的发烧说胡话。
严以琛给他带了些宵夜,看他把脸露出来了,问:“哎,你不说是疫病吗?怎么不防着点?”
林鹭打了个哈欠,“没事,你看这些中病的,都是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孩,和他们天天待在一起的大人一点事没有。我估计这种病症,只有小孩子才会得。”
“原来如此。”严以琛进屋看了看孩子们,出来说:“能根治吗?
林鹭不敢打包票,“如今只能把病症压制住,这些孩子不会死,但不见得能完全治好。主要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病根在哪。”
“如此棘手吗?”
刚才太医院那边来了几个老太医,给孩子们把脉,与林鹭交谈了一番。“我和孙太医他们聊过了,我们都没见过这种病,医书上也没记载。”说着,他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详细跟严以琛复述一遍。
原来兆明坊的这些孩子都在同一个私塾上课,三天前,私塾里有个年纪最小的小孩发起高烧,不出半日,身上脸上就长出红疮。孩子的父母赶紧带他去求医,可大夫看了好几个,开了几副方子,都无济于事。
第二天,这孩子的同窗们纷纷发病,症状相同。他们的父母聚在一起,找了附近所有大夫,但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更糟的是,孩子们回家后又将这病传染给了家中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到了今天,已经有三十多个孩子病倒,有两个身体弱的不治身亡。
孩子们奄奄一息,他们的父母病急乱投医,赌上身家性命秘密举行仪式,但还是被路人发现,上报给礼部巡察,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好端端的在私塾念书,怎么会这样呢?死去的那两个孩子是最早发病的吗?他们去过哪里,吃过些什么不对的东西?”严以琛问道。
林鹭指着屋里的一个圆脸小男孩,说:“其实这孩子才是第一个发病的,那两个去世的孩子身体底子不好,所以……我方才问过,这孩子说他那天就是正常去上课,上完课后回家吃饭,没去哪里玩,也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奇了怪了,帝都城内人员混杂,究竟是谁把传染源带进来,使孩子们染病的?
“那么这些孩子父母做祭的方法是从何而来?你刚才一直在这,有没有听礼部的人说起?”
林鹭摇了摇头,“他们只谈到恶祭仪式如何,并没说来源,我看,你还是得去问被关起来的那些人。”
做恶祭的人们都被关在五马司狱里,这算是帝都最杂糅的监牢,里面关的犯人从小偷小摸者到江洋大盗,无所不包。此时已是丑时,严以琛带着官印腰牌到牢里提人。
狱监认得严以琛,知道他现在是宁王眼前的红人,就行个方便,直接带他到闹事者的监牢前。
这些人被礼部审了一遍,现在都靠在草席上,半梦半醒。严以琛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把前面两个男人惊醒。
“哎?你是…今天那个大理寺的?”中年男人混混沌沌地坐起来,认出他来。
严以琛蹲下来,“是,我刚去看过你们的孩子,经过救治,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不过我们还不知道病根在哪,不好使他们痊愈。”
这些人全醒了,听到严以琛的话,觉得安心了些。有几位妇女思念幼小的孩子,靠在一起抹眼泪。
“我来是想问,孩子们前几日在私塾里念书,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严以琛说话语气挺柔和的,不似一般审讯的严酷。
领头的中年男人看了看邻居们,摇头,“教书的先生就那两个,没什么不寻常的事。我家小子那天回到家就发烧,一边发烧一边起红疮。唉,老王和老纪家的两个娃,就这么没了,唉……”
有个女人神色纠结,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说话。严以琛注意到她,说道:“这位夫人,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女人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儿下学回家,和我说私塾院子里多了一个样式奇怪的皮球。他和同学在课间把那球踢来踢去,里面有些粉末什么的洒出来了。我…我不知道那皮球和这件事相不相关……”
这倒是条新线索,严以琛问:“你儿子有和你描述过那皮球长什么样子吗?”
“他就说球是黄红相间的,上面有一些穗子,其余的,都没说。”女人如实说道。
严以琛摸着下巴,打算在天亮之后到私塾看看。
“既然来了,那我就多一句问。”严以琛把声音放低些,“是谁告诉你们仪式流程的?”
这些人犹豫了一会儿,互相看看。为首的那个男人已经比较相信严以琛了,就说:“是广宗门的人,他们说这法子管用,也不算淫祭,谁知道就……”
“广宗门?”严以琛没听说过,“这是啥?”
“额,最近这个广宗门,在帝都信教者之间很有名,我家的亲戚就加入了。据说领头的是个先知,算命很准,能指点迷津,这方法估计就是他说的。”
另几个人跟着点头,“对啊对啊,不少人找他看事情,都很灵验,于是我们便信了那法子。”
又是广宗门,又是先知,这事情听起来神神叨叨的,颇有股阴谋的味道。严以琛问的差不多了,就从狱里出来,返回长信宫。
叶渡清知道他会很晚回来,一直等在床边,困得睡过去了,半边身子还在床外。严以琛回屋后见他这样子,笑了笑,替他脱去多余的衣物,把快掉下去的半边身子挪到床里。
他动作尽量轻缓,但还是将叶渡清弄醒了。叶渡清眯着眼睛半坐起来,“你回来了,嗯…我不小心睡着了。”
“该睡了,这都大半夜了。”严以琛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灭了灯盏,上床躺下。
叶渡清鼻端闻到熟悉的味道,往里靠了靠,拽住严以琛的衣角。严以琛脑子还在转,计划着明日行程,拉住叶渡清的手。
想着想着,他的计划慢慢地与梦境混为一谈,消失在了无边的梦河里。
夜半时分,叶渡明还坐在书案前,总结今日案件的始末。书案另一边就放着誊写下来的族谱,小字如蚊蝇一般,在闪烁灯光下,好似活过来了。
房间内有一面屏风,上面画着瑞鹤图。烛火摇曳,屏风上的阴影不知怎的变了形状,聚为一团,后又变成了个人影模样。
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叶渡明身后,他脸上有个面具,左半边被光映亮,是笑脸。
叶渡明手臂上的汗毛突然立了起来,回头看见突然出现的乐先知,吓得跳起来就要大叫。
乐先知伸手过来,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大声响。“呵呵,叶侍郎,不请自来,冒昧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叶渡明挣脱他的手,抄起砚台,就要砸过去。
乐先知并不害怕,面具上半张笑脸的大嘴向上咧着,怪异非常。“乐先知没有恶意,只是知道叶侍郎被乱事缠身,想来助侍郎一臂之力。”
叶渡明不屑地冷笑一下,“哼,你能助我什么?”
“中疫病的孩子们多么难受啊,乐先知这里,有良药,药到病除。”乐先知从袖子中拿出一个葫芦,里面似乎是什么药丸。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这种人?”叶渡明根本不信。
乐先知“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乐先知只是来告诉侍郎一声,原一神在上,不管侍郎同意与否,乐先知都会去救那些孩子的。”
“你胆子不小!要是他们吃了药有什么不好,你那间小庙就要被连根拔起。”叶渡明冷冷地说道。
“那么,请侍郎拭目以待吧。”乐先知给他行了个礼,慢慢退回屏风后面,就这么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