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时辰,严以琛就一路打听,去到酒店里。酒店掌柜的见是位穿官服的大人,问是不是崔县令给订好了房的。严以琛点点头,掌柜的就亲自拿了房牌送他上去。
崔县令这人别的不行,溜须拍马倒是勤快得很,给严以琛他们订下了这酒店最好的房。严以琛进去看了看,还算满意,就问早些来的林鹭等人在哪里。
不等掌柜的引他去找人,杨虎就循声而来。严以琛拍拍他肩膀,“都吃饭了没?”
杨虎摇头,严以琛就塞给老板一张银票,“掌柜的,上你们家的好菜,按六人的份量上,给我们送到这房间里来。”
掌柜的接了银票一看,霍,这位官爷出手豪气,这一张银票都能管一周的伙食费了,于是笑着去准备菜了。
“杨兄弟,林寺丞在休息吗?可否把他和张兄都叫来我的房间,我们略作商讨。”
杨虎答应一声,就去敲门叫人。不多时,林鹭和张猛都进了屋,林鹭还提着严以琛买的点心,塞回给他。严以琛往床上一坐,打开点心盒子,给两人分了两块糕,自己拿着桂花糍粑往嘴里送。
“林寺丞,饭后要辛苦你了,我已经让徐崇监督着青猿派,将所有死者的尸体都运去县衙的仵作房。”严以琛对林鹭说。
林鹭点头,拿一张帕子把点心包起来吃。他这人多少有点洁癖,要是别人不小心把他衣裳搞脏了,他得不爽好一阵子。
“少卿大人,这凶手是何故杀人啊?你去了一趟衙门,可有收获?”张猛两口就把点心咽了,问道。
“尚未可知。不过此人要么对青猿派有极大的敌意,要不然就是想把青猿派的对头——天一门名声搞臭。我让徐崇留意青猿派内外有没有可疑的情况,希望能有收获。”严以琛觉得越吃越饿,盼着店家快些上菜,吃不饱他可没法干活。
“如果那位皇室宗亲不死,这件事怕是真的要江湖了了。”林鹭冷笑着说。
严以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道:“既然衙门和青猿派都不太在乎他们的死活,那就得由我们给他们的鬼魂一个交代了。”
正说着话,菜上来了。严以琛顿时抛下案情,拿起筷子开吃。临水的这家酒店菜色也是一绝,油爆河虾与芙蓉鱼片鲜美极了,文思豆腐羹喝着滑润可口。严以琛先给徐崇留了点菜,不然等他回来要饿肚子。
饭罢,林鹭拎上他的药箱,随着严以琛去县衙。青猿派这时乖乖听话了,把所有的尸体都运到了仵作房里。最早的一具尸体放了大半个月,已经有些发臭。徐崇站在仵作房外面,身边还有个青猿派弟子。“少卿,这是第一个受害者,我把他也找过来问一问。”
严以琛果然没看错人,徐崇的确是个会办事儿的。他把饭盒给他,让他快些吃饭去,吃完再回来干活。徐崇打开一看这菜色,眉开眼笑,到一旁干净的地方吃饭去了。
林鹭指着那青猿派弟子说:“衣服脱掉。”那年轻人一捂自己胸口,瞪大眼睛看他。
“让你脱你就脱,这是仵作,要看你身上伤口。”杨虎眼睛一瞪,那张黑胡子大脸还挺吓人的。
那弟子只好慢慢吞吞把上衣脱下来,一边脱一边龇牙咧嘴。林鹭一看,发现他胸前还是有个很大的淤青,呈近圆形,和柚子差不多大。
严以琛问他:“你被袭击的时候,真的没看见是谁干的?”
他直摇头,“那晚我们和舵主在戏院里找乐子,周围都是同门的师兄弟,根本没人碰过我。我当时在喝酒,突然胸口剧痛,就倒地晕过去了。”
严以琛犯了难,就算是隔山打牛或者是探龙爪,也不能略过周围的一群人只袭击这一个目标啊,难不成是什么没听说过的新招式?
林鹭轻按伤口,仔细观察。“这攻击是有角度的,上面重下面轻,袭击者是从上往下击中你的。”
“你是说凶手可能站在二楼,或者更高的地方行凶?能控制内力聚而不散,这得要多深厚的功力?”严以琛道。
“我要看其余尸体。”林鹭从箱子里拿了刀刃极薄的小刀和一副近乎透明的手套,进了仵作房。
严以琛跟过去,被杨虎拽住,“哎少卿,每次林寺丞验尸,那场面都挺血腥的,你不怕把刚吃进去的晚饭吐出来啊?”
严以琛对这种场面都免疫了。魔宫有一位赶尸人,没事儿就爱倒腾些尸体玩,严以琛小时候看见那些个尸体还倒胃口,长大后都麻木了,只要不烂的太恶心,他都能接受。
林鹭也没成想少卿受得了这个,他进入状态,没和他说话,径直走到死的最早的那具尸体旁,蹲下准备动刀子。他把那尸体上的寿衣褪下来,一个腐臭不堪的血窟窿映入眼帘。过了半晌,林鹭拿针线把这尸体重新缝上,转战下一具。严以琛没打扰他,在一旁看着,等他全部结束后再说结论。
第四个死的是那位皇亲国戚。此人穿着打扮就和青猿派弟子不一样,连睡衣都是用上好的白绸子做的。林鹭一点没手软,该怎么下刀子还是怎么下刀子,干脆利落地做检查。严以琛听麻子吴说,这家伙在这边也是一害,欺男霸女苛收杂税,从没为百姓着想过,他得了个如此死法也不冤枉。
林鹭验完第四具尸体,开口说:“我现在可以确定,凶手是在高处袭击目标,这四具尸体都是这样,另外四具,从伤口外观来看,也是如此。”
严以琛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外面的杨虎找张临水的地图来给他看看。徐崇吃完了饭,就和张猛一起问询那青猿派弟子,将所有尸体死亡的时间地点一一记录下来。
等林鹭检查完最后一具尸体,都已经半夜了,他直起腰,摘掉手套去揉酸痛的脖子。
“林寺丞,实在辛苦。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严以琛给他递了杯茶水。
“我想问你们会武的人。”林鹭喝了口水,看着其余几人道,“能否精确地控制出拳或者出掌的力道,使不同时间被袭击的人身上显现出同样尺寸的伤痕?”
张猛、徐崇和杨虎面面相觑,没明白林寺丞什么意思。严以琛理解了他的问题,说:“你是说,他们身上的伤口大小都是一致的?”
林鹭点头,让几人进去仵作房看。他拿了把尺子出来,挨个比对伤口大小,“看到了吗,几乎一致,偏差很小。”
严以琛也感到奇怪,“依我之见,以人力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就算内力再微妙,也不能每一次都控制地分毫不差。”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些尸体身上的伤口不是人为的。”林鹭这么说道。
徐崇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能不是人为的呢?要说是用鸟铳打的,也没有弹丸和火药啊。”
严以琛摸着下巴,“鸟铳?嗯…也许这鸟铳射的并非是弹丸,而是内劲。”
“还有就是,那个没死的家伙,他身上的伤口远大于其余尸体身上的血洞。我推测这个凶手在第一次犯案的时候经验不足,没有选择好合适的力道和距离,所以他才没有死。”林鹭慢条斯理地在小刀上倒了些高度白酒,收好工具。
“好,我明白了。徐崇、张猛,你们刚才问出的案发地点,可否在这地图上标明?”
张猛拿了支笔,对着刚才的记录,在地图上画圈,圈出八个地点来。严以琛借着油灯的亮光一看,发现这几个地点都是在临水的酒肆娱乐之所,且距离都不很远。所有死者都是在夜晚时分被人偷袭,丢了性命。
“这凶手清楚青猿派每晚的行踪,估计是找好了埋伏的地方,等着猎物到了指定地点就下手。”
“那怎么办?把青猿派的人都先关起来?”杨虎问。
“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况且那群江湖人不会那么守规矩的。”林鹭摇头道。
正在此时,他们头顶的屋瓦突然传出一声响动。“嗯?那小吏没撒谎吗,屋瓦真的坏了啊。”徐崇呆呆地往上看。
严以琛瞬间跳起来,“有人偷听,快追!”自从硬凹读书人人设,他已经很久没动用身手,五感都有些迟钝了。刚才醉心于案情,竟没察觉有人暗中偷听,真想给自己来个大嘴巴子。
三个护卫也反应过来了,抄起家伙就追。那屋檐上的人一身夜行服,轻功还不错,跑得飞快。三护卫中身手最好的张猛也翻身上房,追着就过去了。严以琛喊道:“林寺丞,进屋去,小心调虎离山。”说完也不敢太显山露水,翻了一堵矮墙,追去了。
偷听者对临水地形比较熟悉,从县衙屋檐下到曲折的小巷子里。后面的张猛等人一路追踪,被那家伙处处使绊子,恼火极了。严以琛听着巷子里的动静,运起轻功翻上屋顶,快速追去。黑衣人弄倒了巷子里的一个推车,阻断了张猛的去路,自己跳到水道上行驶的小船上,再堪堪跳到岸上去,钻进仍然人头攒动的乐坊区。
严以琛从屋顶跃下,脚在船篷上轻轻一点,落到对岸,搜寻着黑衣人的踪迹。这时其余三人也赶上来了,严以琛让几人分头去找,他们点点头,向不同的街区里走去。
严以琛揣度了一下黑衣人的心思,觉得他应该不能直接回落脚处,有暴露的风险,于是着重探查便于躲藏的地方。一家酒楼门前,站着几个穿灰白色衣裳的人,是天一门的弟子,都喝得醉醺醺的,站在一处说些打趣的话,和白天衙门门口那副样子截然不同。严以琛把这坊间转了一遍,屋顶也上去看了,可这黑衣人像蒸发了一样,寻不到踪迹,大概是混入人群后迅速改变了装扮,狡猾得紧。
又绕回到那处酒楼,一抹干净的青色突然被严以琛的余光捕捉到。等他回过头,只看到半个着青衫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这夜晚的坊间热闹非凡,烛灯流连,男男女女都打扮的喧闹绚丽,这一抹青色更出落的清心寡欲了。刚才几个吹牛打屁的天一门弟子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但看面色颇有不忿。严以琛似乎想到了此人是谁,心念一动,就去追。可哪里还有那一抹青影?严以琛站在石桥上翘首四望,四周又充斥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纱衣金裘了。
他叹了口气,返回酒楼去。门口的天一门弟子都上楼了,门内有个着红裙的小歌女,大概十三四岁年纪,脸上还有泪痕,捧着一个月白织锦的钱袋子发呆。
“小妹妹,这钱袋是谁给你的?”严以琛蹲下来问她。
小姑娘一惊,赶紧把手背在后面,抿起嘴不说话了。她刚才被个喝高了的财主攥住手腕子,非要把她拉进包厢里作陪。她害怕,不愿意从,但又拗不过有钱人的手段,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时有个穿青衫的人替她解了围,那看起来清瘦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轻飘飘地把五大三粗的财主推出去了,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到她手上,意思是这姑娘他包下了。
财主见那钱袋上用金银丝绣的花纹和此人面容,只得作罢,招呼手下离去。小歌女本想将钱袋交还与他——她还未成人,不肯把自己就这么包出去。但那青衫人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走出去了。小歌女小心翼翼打开钱袋一看,里边的银子足够她全家一年的吃喝,直接愣在当场。
见小歌女又惊又怕,严以琛干脆坐在她对面,拿出腰牌给她看。“看,我是大理寺的,是抓坏蛋的人,不会难为你。”
小歌女也听说过大理寺,知道那是个厉害地方,再看坐在对面的严以琛神色温和,不像坏人,就把刚才的事断断续续说了一遍。
严以琛看着这做工精细的钱袋子,想了想,把自己的钱袋拿出来,将两个钱袋里的钱对掉了一下。“这些钱还给你,这银票你也拿着,我要这钱袋子有用处。”他拍拍小姑娘的头,“天都快亮了,小孩子不要熬夜,早些回家去吧。”说完就出了酒楼离去了。
小姑娘站起身来,擦干脸上的泪痕,想着这一晚碰见了两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