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剪刀和纸屑已经都落到了地上,计缘看着趴在石桌上熟睡的胡云,仿佛看到了当初那只受伤的小狐狸。
和当年一样,此刻的胡云睡得很熟,睡得也很安心,因为胡云深知,在居安小阁里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倒是睡得安生。”
计缘没有去收拾院中地上的大量黄纸屑,打算等胡云醒了,让他可以看一看,顺便也让他自己收拾,这不是计缘怕麻烦,而是因为计缘深知这同样会给胡云一种强烈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其实如同上辈子学生时代,辛辛苦苦做完几份卷子或者难题,再看看边上为了做题,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一样。
真要说学法的困苦艰辛,胡云区区三天时间是算不上什么的,不说别的,就是计缘自己,为了参悟一丝真意,都能在海岛山巅枯坐几年。
但这三天中胡云体现出来的求道精神,才是真正可贵的一面,这是在计缘一双法眼细心注视之下的感触,胡云有这丝毫做不得伪的三天,计缘就相信将来能有三百年甚至更久。
活动了一下手脚,伸了个懒腰,计缘就打算出门去了,不过在走到院门处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看,扫视院中各处道。
“你们别把他吵醒了。”
这话当然是对着一众小字说的,不过别看小字们平常吵吵闹闹也很喜欢取笑胡云,但却不会在关键时刻坏胡云的修行,是真的把这狐狸当自己“人”的。
“大老爷放心吧,我们看护着他。”
这声音很轻,回答的是一个“意”字,正在小院门上贴着。
“嗯。”
计缘应了一声,便打开门出去了。
现在正处清晨,天牛坊往来居民不算少,不过熟面孔没几张,大多数人遇上计缘就是行注目礼,偶尔遇上一个认识的问好,计缘都会认真的回应。
在路过双井浦外的巷子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老人,见着计缘微微一愣,赶紧走近几步看了看。
“计先生?真的是您?”
一听这声音,虽然因为年龄关系略有变化,但计缘立刻在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人。
“是我,钱兄弟。”
这位不是什么和计缘关系亲密的人,但当初见着计缘都会问好,当然以前还是壮年,至少头发还黑,现在身子都佝偻起来了。
“先生还记得我呢?真好真好,我听说过您回来了,但一直没见着您,但坊中好多年没闻到说完枣花香出现了,我就琢磨着您准是回来了,闻着这花香,晚上睡得都舒坦。”
“呵呵,确实好闻。”
计缘也停下脚步和对方随意聊了几句,随后才相互告别离开。
或许是时间对了,在这之后又一连碰上了好几个认识计缘的人,出了天牛坊之后,孙记的面摊上坐满了人,连个空位都没有。
“爷爷,计先生来了!”
孙雅雅眼尖,远远就见到计缘出了天牛坊的坊门,赶紧就提醒了自己的爷爷孙福。
孙福看了看摊位上的几张桌子,这会难得坐满了人。
“这下怎么办?没位置啊!”
靠近木制橱车的一张桌上,四个年轻人中的一个当即转头对孙福道。
“孙叔,我们吃快点,马上就给计先生把位置让出来。”
说话的年轻人正是上回计缘才回来时,见到孙福认出计缘那一幕的青年,同孙福有点沾亲带故的,他们对计缘印象很深,也希望能再遇上几回。
“哦哦好,那你们赶紧吃!”
其中两人于是赶紧扒拉着碗中的面条,发出一阵阵第呼哧哈赤的声响,只不过正在往里面塞呢,计缘却已经到了摊位前。
明明孙福见到计先生是慢慢走的,却来得这么快,正要提醒计缘稍等就有位置,计缘已经笑着开口。
“你们两坐一张长凳上不就行了,用不着吃这么快,噎着怎么办?”
年轻人愣了下,赶紧将碗拖到同伴边上,后者也赶忙挪了挪屁股,让出些地方来,能和计先生同桌吃饭,总比站在边上强。
孙福也赶紧过来擦擦桌子。
“计先生请坐,老样子吧?”
“嗯,对,老样子。”
其他食客大概是不认识计缘的,只是朝这望了望就自顾吃面了,计缘在桌边落座,对着几个一脸好奇的年轻人点点头,随后将视线转向了橱车边的孙雅雅。
记得上次回来的时候小女孩也在摊位旁,那会刚好是休沐的日子,计缘没多想,但今天可不是,这女孩应该在学塾才对呀。
计缘朝着孙雅雅轻轻招了招手,后者甩动着手中当做木剑的树枝,转了个身,“嘿~霍~”两声,就轻盈欢快的就到了计缘身边。
“计先生,您叫我啊?”
计缘看了看小女孩手中的树枝,直直的,树皮都扒了,显然玩了挺久了,再看看那肉嘟嘟的小脸和灵动的大眼睛,将来想必是个颇有英子的美人胚子。
‘老孙家倒是有个不错的基因。’
“雅雅,你怎么不去上学呀?学塾今天可不是休沐,还是说你家里还没送你去过学塾?”
孙雅雅把嘴一撅,晃着身子摇摇头。
“爷爷早就送我去学塾了,不过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呀?”
孙雅雅低着头挥动着手中的树枝,扭捏着不想回答,那边孙福刚想说话,但计缘头也没抬,却伸手举掌示意他别说话。
“告诉计先生好不好?”
孙雅雅身子一摇一摇的,犹豫了一会才说。
“我不要去上学了,他们欺负人!”
“怎么欺负你了?夫子不管么?”
既然已经说了,孙雅雅也就一股脑吐露出来。
“夫子管是管的,但夫子又不是一直在,而且夫子管了他们更不服了,这还好呢,最气人的是,学塾里连我一共就三个女孩,成天被他们笑话是什么都不懂的臭丫头,不会背书让人笑,上课被夫子问道答不上来也笑我们,字写不好也笑,还往我们座位上洒水……我替另外两个出头,打了那个洒水的男孩,结果她们前一天明明还很感激我,后面几天就也和那些男孩子一样,一样疏远我了……”
孙雅雅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来,脑袋也一直低着,听话音中的变化,应该是要哭了。
那边的孙福很是心疼,端着面过来放在计缘桌前,赶紧去怕拍自己孙女。
“没事的没事的,雅雅不想去啊,那咱就不去了。”
计缘遥遥头,开口道。
“雅雅,先不管其他同学怎么样,计先生问你,读书本身是好的还是坏的?”
孙雅雅用袖子抹了抹脸,抬头看看计缘。
“是好的……”
“嗯,念书是一条正途,不光是女孩子,很多男孩子都没这种机会,你和同学们不过是还不熟悉,等熟了,大家都会成为好朋友的。”
孙雅雅扭捏着不说话,看看桌上的面,还提醒一句。
“计先生你快吃面吧,一会发涨了就不好吃了。”
“呵呵!”
计缘笑了笑,揉了揉孙雅雅的头,转身拿起筷子开始搅动面条,让卤和面拌在一起,吃了两口面,就低下头对孙雅雅说道。
“这样吧,雅雅去上学,等学塾放学了,可以来居安小阁里,计先生也教你练字读书,那些孩子不是笑话你吗,你要是功课比他们都强,让夫子把你当个宝,看他们还笑不笑的出来!”
说着计缘还补充了一句。
“计先生的字很好的哦,准比你们夫子的好!”
因为尹兆先曾经是宁安县县学的夫子,所以这学塾的学习氛围是很浓郁的,很有种成绩好的孩子就受人敬仰的感觉。
听到计缘这么一说,孙雅雅当即就眼睛一亮,而那边正盛着煮好羊杂的孙福下意识的手上一抖,却装作若无其事,那两三勺就能装好的杂碎硬是一根根挑着向碗里放。
“怎么样?”
计缘咽下口中的面条,又笑着问了一句,孙雅雅看看自己爷爷,发现对方冲着她眨眨眼就立刻忙活手中的事了,然后小女孩又看向计缘,往往天牛坊的方向,闻着那一阵阵花香的她最终还是露出了笑容。
“计先生可不许骗人!”
“哈哈哈哈,先生我怎么会骗你呢!”
橱车那边的孙福心中大定,赶紧收拾好那一碗杂碎端了过来。
“计先生,您的羊杂碎好了,来来来,小心烫,嘿,您慢用!”
孙福一脸笑容的过来,将羊杂放在计缘身前。
计缘点了点头,就夹起一些,分别送到了两个小年轻的碗里。
“多谢两位小兄弟让位了。”
“噢噢,不客气不客气!”“谢谢计先生啊!”
两个小年轻受宠若惊,因为之前老孙叔的态度,他们和家里长辈聊过居安小阁的计先生,听说了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人,尤其是和尹文曲相交莫逆,绝对能算宁安县一号人物了,只不过现在很多人不知道了而已。
吃着计缘的给的羊杂,见计缘和孙雅雅也说完了,两个青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计先生,我能冒昧问一句您几岁了么?”
计缘的筷子一顿,这问题还真把他难住了,他不知道原来山神庙中的那个乞丐模样的人几岁,若是自己的话,那该不该算上上辈子。
想了下只能笑着回答一句。
“反正比你们想的要大。”
“哦哦!”
孙福在那边笑骂一句。
“你们两个兔崽子,瞎问啥,今天你们的面我请了,吃完赶紧滚蛋!”
“哎呀孙叔赶人咯!”“就是,吃完才滚蛋,我们还没吃完!”
两人乐呵一句,挤在一张凳子上耍起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