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态水,阳光,大气。
构成生命循环的基本需求。
废土之上,生命找到新的延续的方式,孵化出属于它的新规则。
高度污染区,是人类幸存者的禁区,没有任何一个活人可以走出来。
无人机将这片死亡之地的画面实时转播。
投影上呈现出的画面,更像美轮美奂的仙境,谁能想到它是色彩鲜艳的死亡的。
“这块高度污染区,大型变异生物最少的地方,就是‘它’活动的地方。”
“因为‘它’不允许任何生物靠近。”
“所以除植物外的异变生物,会因趋利避害的本能属性远离‘它’。”
“‘它’每天的活动轨迹比较固定,十年来从未改变,根据观察,这个时间它都会在高度感染区坐标10.13, 20.04。”
废土之上的实验室里。
有人例行观察报告,打开监控,输入定位数据。
坐标,10.13, 20.04。
点击确认。
画面跳转,落在一片被植物掩盖的建筑废墟上。
往常病原体总会抱膝坐在街道的某扇铁门前,呈现出等待状。
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化。
因为从未表现出主动攻击性,废土新城也在两年前开始在每日观察时进行实时转播。
可今天,这个地方空空如也。
‘它’竟然不在?
一时间,实验室被各种紧张的讨论声淹没。
“‘它’去哪了?”
“‘它’怎么不会在这里呢?新城的外层防御网有人检查过吗?”
在温水里游惯了的人类一时间无法适应超出掌控之外的变化。
尤其事关病原体。
无人机和实时卫星同时打开,数十名研究员紧急进入警戒状态。
高度污染区之上,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嗡嗡越来越多。
搜寻着消失的L病原体。
废土新城,实时收看转播的餐厅和娱乐室,已经开始有人骚动。
“收视率没降,反而上升了……”转播项目负责人紧张地说。
“因为这种情况前所未见,如果还找不到的话就要考虑切断转播了,不然很可能会引起恐慌。”
十年,已经足够人类适应危险丛生的世界,淡忘曾经的噩梦。
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人类便开始寻求精神愉悦。
在荒匮的生活中,人们迫切需要开辟出新的娱乐方式,来转移对悲惨现实的关注。
废土中资源稀缺,观看病原体的实时转播就成了最大的娱乐。
除了科研需要和灾难预警,定时炸弹一样的病原体身上自带一种忧郁气质,超越人类的精致面庞,危险的身份,更是让它独具一种充满矛盾的吸引力。
折服万千少女,和猎奇少男。
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奶奶粉和女儿粉应有尽有。
于是废土新城的本土人类偶像们收视占额直线下降,病原体动态预警转播成为整个新城付费观看频道的最热门频道。
贡献点要靠他们上交物资或者劳动获得。
贡献点充当货币,新城就有了循环制度,实行一套运作规则,小型社会就诞生了。
演变至今,就有了废土新城。
不知道搜寻了多久,无人机终于在茂密的树丛中发现了‘它’。
少年的形态,修长的轮廓,皮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依稀透出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头发在湿润的微风中轻轻拂动,细长的手指在草丛间,看起来像是要采摘什么。
转播率又上去了。
平时对病原体实时转播不感兴趣的人也好奇点开频道。
“找到了!”
“‘它’怎么不动?”
“是饿了吗?怎么感觉在摘浆果?”
“……它好漂亮啊。”
它屈膝蹲在草丛旁,探进灌木丛的手没动,整个清瘦的身体静止着。
这会儿看起来在出神。
研究室里,有人忍不住吞咽。
“它是有什么心事吗?”
怎么看起来很忧愁的样子?
“距离拉近点,无人机再往下飞。”
一直重复单一行为的病原体偶尔的改变,让转播率更上高峰。
极度危险的东西都有漂亮的皮囊。
有毒的蘑菇,长着绚烂花纹的毒蛇,长满荆棘的玫瑰,水晶一样的僧帽水母。
自然界动物千千万,有毒的东西都好看。
病原体L也是一样,拥有足以迷惑人心的外貌。
嗡嗡——
小型螺旋桨带起蚊鸣般的声响。
倏然,它抬起头,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直勾勾的面向镜头,瑰丽的湖水蓝眼眸震慑人心。
一时之间,转播收视率惊人,
“小心!”
“它好像发现镜头了!”
“……天呐,它的眼睛!”
主项负责人磕磕绊绊的说,“别、别担心,它从不攻击无人机。”
准确的说,它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话音落下的同时,镜头前忽然冒出一道飞禽阴影,接着投影屏上变成一片雪花。
横空飞来的变异的巨鸟吞掉了无人机。
“它不是从来不攻击无人机的吗?”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有人底气不足的说,“可能真的只是意外呢?正好路过的鸟把无人机当做了食物……”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可能性有多小。
有它在的地方,附近不会有变异生物,那些东西都赶在它出现前逃掉了。
可今天是怎么回事?它的行为为什么突然之间发生了改变?
病原体的行为发生改变,还控制变异飞鸟攻击无人机,这种改变让人类重建的废土新城彻夜难眠。
无数研究员无休止的分析着病原体异常行为的动机和风险性。
数十公里外,高度污染区。
一间棚户中铺着松软干燥的草堆。
草堆中间躺着昏迷不醒的唐念。
她的腹部无意识发出咕噜噜的肠鸣音,是过度饥饿需要进食的信号。
好饿。
她中间曾短暂的醒了一会儿。
后来不知道是又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可能是饿晕了。
少年走到她身旁,动作很轻的半跪在她身旁。
伸手慢慢把她托起来。
唐念的额头因为惯性像下滑去,砸在他的胸腔上。
脸颊贴着他,头发乱乱的,脖颈很细,很脆弱,暴露在末日环境下,很容易死掉。
所以很需要被保护。
少年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将采摘过来的浆果往她嘴唇间送。
人类昏睡着,嘴唇动了动,没张开,两瓣唇闭在一起,一动不动。
他微微敛眉,担忧的用手指将浆果往下抵。
动作间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她的唇,软软的,有些热,唇缝里湿热的呼吸吹拂到手指上,麻麻的。
他又一次愣住。
怪怪的。
心里的涌出怪怪的情绪。
很久以前,他和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很久很久之前,他去过她的世界。
她抚摸他,他很喜欢。
人类的抚摸是在表达喜爱,他的亲近也是,这个人类是他心中很重要的存在。
可某些差异还是有的,他没有两性认知。
他掠夺了一些人类的生命,观看过他们的记忆,复刻过他们的能力。
但真正吸收消化掉的,只有一个年纪不大的人类男孩。
她不在的这十年,他顺应自然规律,让自己成长,只是保留着男孩轮廓的拟态身体,自然生长速度很慢很慢。
这十年,他也没有获得别的信息的途径。
对她的喜欢和亲近还停留在本能上,类似于被喂过的流浪猫和流浪猫的主人。
生涩稚嫩的感情,不含任何杂质。
虽然被抛弃了十年,但猫猫不会恨主人,只要她回来。
他后知后觉浆果可能太大了,要揉碎了喂给她。
浆果的汁水顺着她的唇下滑,染红了她的唇,透过缝隙渗进去。
唐念昏昏沉沉间尝到了味道,渴求驱动她张开嘴。
靠本能进食,吞咽着糜烂的浆果。
却不经意间咬住了他的手指。
少年一愣,随即剧烈的颤抖起来。
指腹已经被人类的牙齿捻了捻,含着往下咽。
他倏然收回手,两片绵密微卷的睫毛向上掀开,猛地睁大眼睛,湖水般的瞳仁颤出细碎光影。
蜷着自己的手指向后缩。
紧张茫然,目光闪躲,不敢再看草堆上的人类一眼。
眼睫颤颤不停,好像犯了什么错。
原本纯粹干净的感情,在某个极昼的正午,发生微妙的化学反应。
这只是开始。
他不安的攥着自己的手指,贴着掌心摩挲。
摸到了……她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