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瓦纳斯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
人类女孩那些话时表现的仍旧有些心不在焉。
他温声轻柔的又问了一遍。
「你刚刚说什么」
唐念回答的很坦率,坦率到没有一丝犹豫,“你应该和你的同类在一起,这里是人类的世界,不适合你。“
让他有种即将逝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的慌乱。
窗外,无数条藤蔓笋叶破土而出,以恐怖的速度无声生长,渐渐爬上街道,顺着小区家家户户的窗台蜿蜒,有人在看剧,有人刷视频,有人在打电话。
藤蔓如同温和的海啸,微风顺着它们的叶片吹拂,吹往更多地方。
人是群居动物,集群而生。
夜空下的城市亮起无数光点,那是万家灯火。
很快,庞大的信息伴随着风的回溯充盈着他的灵魂。
再开口时,已经变成了唐念可以直接听懂的声音。
“我们是伴侣。”精灵那双瑰丽迷人的翠绿色眼眸中有莫名的偏执和笃定,“伴侣要生活在一起。”
温润沙哑的嗓音在身旁响起,略带生涩,说得很慢,也好听得不可思议。
唐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那只精灵在说话,说着和她一样的语言。
或许他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种族了。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能够跟他使用同类语言的人,因此放弃自己种族的语言,学会她的,对希瓦纳斯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像是鳞片破碎的蝴蝶,好像下一秒就会撕裂翅膀。
“对不起。”
他在道歉。
“我想你了。”
他的声音很不同寻常,微哑低缓,像浸了水后生出红锈的大提琴。
勾得人心尖像被羽毛的尾间扫过,唐念的注意力不受控制的又落回精灵身上,即便看了小半天,还是被那张漂亮完美的面容震慑得像发病了一样心头发颤。
唐念并不知道,对于精灵来说,这样抛弃尊严的直白的道歉是多么罕见的事情。
她只是困惑地说,“我没生气啊……我又不认识你。”
希瓦纳斯并不在意尊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她面前,他可以不要尊严。
他想,她应该是生气了。
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导致她的死亡,甚至在她死的时候,自己还离开了,她一定很害怕。
失而复得的喜悦和被她遗忘的酸涩混杂在一起,希瓦纳斯忍耐着附骨之蛆般的痛,他想,这一次回来,他再也不会离开她了,他一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
如果她不想看见他,他就隐藏起自己的身形,让她看不见自己。
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他看向她的眼神浓得惊人,跨过漫长岁月的河流,“我以后再也不会留你一个人,不要生气。”
莫名的委屈透过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传来,心脏上好像裂开一颗青涩的柠檬,酸胀得有些心慌。
唐念捏了捏鼻梁,头疼的说,“我们不是伴侣,也没办法生活在一起,你好像误会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荆棘的藤条,勾得他生疼。
紧紧的缠绕在他最为脆弱的肉体上,每一次挣扎都会反噬成剧烈的疼痛。
“你说过的,我们是。”
他笃定地说,“我们就是伴侣。”
“我们不是。”
“是的,你说你离不开我。”他执拗的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却紧张得连翅膀都在颤抖,“你说离开我,你会死。”
“可那个世界的我确实死了啊。”唐念脱口而出。
精灵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是你的伴侣了,你看现在这个我,和当初在你世界的那个我长得是不是都不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说,唐念想告诉他,那个他认识的自己其实是游戏生成的,只是为了完成一场任务,那个身份早已伴随着游戏结束而死亡。
她言简意赅的概括,“身为你伴侣的那个我,已经死在了沼泽里,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找,应该可以找得到。”
希尔纳斯骤然脸色苍白,精致的面颊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剩下。
他愣了很久,整个人透出即将破碎的脆弱感,像雨雕刻而成的塑像般失去生机。
唐念有些无奈,“而且,你当初也不承认吧,一直是我单方面跟着你的。”
“我不是……”他喃喃,“我喜欢。”
唐念却摇头。
甚至不给他一丝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没关系,你不用喜欢我,我知道那时的你很被动,很抱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现在不用了。”
她不再需要他的喜欢了。
希瓦纳斯良久的失去语言。
心里像是打翻了植物中最为酸苦的漆树汁液,强烈的腐蚀性灼烧的他四肢百骸都在疼痛。排山倒海般的绝望朝他汹涌而来,淤积在决堤的坝口,无法释怀。
好像要将他像一片树叶般揉碎撕裂。
而她只是轻描淡写的用最温和的语言,告诉他,我不认识你。
怎么会呢。
怎么不认识呢?
为什么会不喜欢了……
箴言女神最后的绮梦被他毁灭的时候,曾对他设下诅咒:他将获得永生,将永远活在地狱之中。
他以为的拯救是灾难的起源,他以为的救赎是灭亡的开始。
神的箴言便是现实,神的每一句话都是会成为真理。希瓦纳斯毫不犹豫地摧毁了神的遗迹,获得了箴言的力量。
可却无法摆脱神的诅咒。
从那天开始,他真的活在地狱里,他摧毁了一切,却没能死去。他流转于一个又一个绮丽的世界,却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
唐念永远不会知道,对她而言,那段被遗忘的过去只是玩游戏时一次不算成功的经历,对希瓦纳斯来说,却真正寻找了一千年。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些虚无的混沌中,熬过这地狱般痛苦的一千年的。
对于她来说,希瓦纳斯刻骨铭心的记忆,只是称得上不愉快的,让她失望的游戏经历。
“你不喜欢我了。”
他疑问,却用了发颤的陈述句。
“嗯。”唐念的声音是落下的尖刀,“不喜欢。”
可他还是想再垂死挣扎。
“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希瓦纳斯语气艰涩,有些不符合他一贯气质的窘迫,“我会对你好。”
“你不用对我好啊。”
唐念张开嘴,每个字都像被磨砂纸反复打磨过的尖刀,一次次刺进他的身体,“如果你执意觉得我们是伴侣的话,所以要生活在一起的话,那么……”
她说,“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