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一把剑压在桌面,在一旁没说话的剑修扫过看向自己的人,斩钉截铁:
“战。”
“……”
有人冷然抬眸:
“血债血偿,因果轮回,妖族能做的我人族为何不能做?”
奉天使,樊承。
“那便杀。”
话音落,一人稳稳出声:“我宫家当一马当先,绝不退缩。”
“笑话,莫非我云家就会退缩不成!”
“风云宗责无旁贷。”
“西洲无极宗,义不容辞。”
有一就有二,寂静之间,一个一个的声音响起,无人知道,日后修仙界奉为传奇的战役,会是在短短一日之间如此迅速而果断的定了下来。
这一宫殿之中,坐满了人族各大势力的顶尖大能,一人都可决万人生死,如今聚在一处,则决定了两个族群的生死胜负。
到最后一人,赫然是飞星宫的位置。
祁凝一声紫衣,端坐在于一侧,这个极品地灵根面上依旧温婉,却无人敢小瞧她的手段和魄力。
她点了点桌面,抬眼站了起来,冲叶长欢拱手,一如既往的温声有礼:
“奉天使还未散,人族各方都会听命于其下,更何况是为我人族之大计,那飞星宫自然当仁不让。”
叶长欢眼中最后一丝暖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彻底被骇然的杀气布满:
“长平在此,谢过诸君。”
这一条不归路,但那一条安康大道事先不是踩着尸山血海走上去的?
如今所谓无辜和不无辜早就没了界定。
立场对立,那就只能有一个输赢——
灭族的大罪骇人听闻。
而那个站在高处举起屠刀之人注定沾满恶因恶果。
不,今日在此的所有人,都成为了帮凶。
就如数万万生灵诅咒的一样。
他们不得好死,他们必遭天谴。
他们——
永无善终。
“即是如此,那便命令下去,那些年幼的妖族也不必留手,即可绞杀!”
但,
“我可从未说过要灭他们的族。”
叶长欢勾起指尖的火苗。
“什么意思?”
众人已经准备好背负这滔天罪孽,却不想下一秒最开始弑杀之人一改凌厉。
他们可不相信杀戮道修士会突然大发善心,宽宏大量了起来。
“若是不灭族,这场因果将永无止休,放过它们,岂不是给了重新崛起的机会?!”
“但这场因果结束了呢?人族一家独大,从此繁荣昌盛?”
难道不是吗?
“各位应该明白,当初妖族之地为什么灵气枯竭,人族又为什么有了第一个真仙,其实这天地法则行事,就好似豢养了一缸鱼水的你我一般。
原本这缸水里面各式各样的鱼苗无数,浮草亦是数不胜数,大家各自生根发芽,繁衍生息,一派欣欣向荣,但你突然发现这水缸之中多了一条鱼越来越大,它可以吞食小鱼,吞食草种,分庭抗礼的局面变成了一家独大,你会如何?”
叶长欢挑眉:
“那必然是培养与它一样强大的鱼苗放进去,如此它忌惮它,它亦警惕它,鱼缸却又能回到当初,百花齐放。若实在不成,那就只能杀掉那条大鱼,缸中也能恢复如初。”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生物链,若是有其中一环断层,那整个生物链都会乱掉,乃至毁灭。
“是以妖族灭了又怎么样呢?就算没了妖族,也还有灵族鬼族甚至魔族,即是如此,与其再出现一个不知实力的对手,不如留着一个能掌控变量的老对手。”
她甚至不怀疑,只要她这里杀令一起,天道就会如当初一般,在妖族降下天道之子。
“更何况若是外患没有了,岂不是只剩下内斗?”
没有妖族,人族内部没有统一的敌人,各宗之间各洲之间,便会因为资源强弱分裂割据,斗争其实一直都在,只是看站在最高处的执棋之人怎么规避分配而已。
妖族又不是蠢货,它们自然知道没了人族还会有别的种族崛起,只不过它们坚信,无论哪一种族崛起,它们都能杀干净而已。
可它们忘了第二种结局,若是无法抑制平衡,那执棋者只会选择废掉这颗棋子,以保存整盘棋局。
“你想要妖族一直存在?但前提是妖族将永远在人族可控制的范围内。”
顾斯恶明白了她的想法。
叶长欢也不否认:
“妖族凡是炼虚极其以上,全部斩杀,化神留两成,元婴留三成,金丹留四成,筑基练气留五成,无修为者,可不杀。如此妖族并未被灭族,甚至没到生死攸关的地步,天道不会降下天道之子,妖族有反超人族的希望,却又差上一大截。”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是日后长成大患……”
“所以人族会永远记住自己还有这个敌人,永远警惕、永远一致对外、一旦发觉其有崛起的征兆便会立刻打压,若是都如此了,日后人族还粗心大意,让其抓住机会反超,那也是活该如此!”
“!”
修士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狠狠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足矣让他们窥见说话之人冷漠理智到了极致,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与苍穹之上、无形无状却又操纵着一切的强大法则重影。
无情且残酷。
妖族成为了磨刀石,成为了挡箭牌,成为被方方面面利用干净的棋子。
就如她所言,要是人族往后不狂妄自大的话,妖族生生世世都再无崛起的机会!
残忍吗?那故事的最开始,就不该种下这一恶因。
即是种下,那就别觉得不公平,就是塞,人族也要把这颗恶果塞进它们嘴里!
……
短暂结束战局的战场,硝烟弥漫,满是尸首。
叶长乐死死盯着这些大妖的惨状,咬牙切齿:
“死了……全死了!”
棋差一招,先机错失!
造就了瀛洲被占!妖族溃败!
“叶长欢……叶长欢……”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眼里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到最后怒极反笑:
“好、好得很!”
她抬手一掌,数十根两人合抱的灵树被拦腰斩断!
“我到要看看,这盘棋,到底是我赢还是你胜!”
她两世绸缪,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妖主!”
不远处看清妖族城池化为炼狱的大妖发出怒吼:
“人族!我必杀了你们!顾斯恶!是你带领的袭击妖族的队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顾斯恶、明昭、樊承……叶、长、欢!”他到底满是恨意的叫出了这个名字。
叶长乐面色很冷,对身边蓬莱弟子开口:
“薛岸在何处?”
那弟子颇为为难:
“瀛洲沦陷,修士全部被屠,圣主如今怕是不大好,拼了命的要去找叶长欢偿命,”
“那就让他去。”
“可他的实力怎么可能……啊?”
那弟子不可置信看着掌门。
“叶长欢顾斯恶,必须死!尤其是叶长欢,如今妖族灵气越来越贫瘠,人族反而欣欣向荣,想要胜最好的法子就是把擒贼先擒王,杀了叶长欢,人族大乱,妖族和蓬莱才有机会。”
“但那个叶长欢的实力已经到了渡劫期中期巅峰!”渡劫期中期巅峰的实力,可就真的只离真仙一步之遥了,是想杀就能杀的吗?
叶长乐冷冷:
“所以,妖族、瀛洲、蓬莱将专门为她设下一个杀局。”
这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力求一击毙命!
……
浩浩荡荡的大战从最开始的火苗燃成了火海,这期间人族修士已经隐隐站了上风,不过妖族和蓬莱也从最开始的偷袭之中回过味来,同样有两位渡劫期,再这么颓势也没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只不过一退再退,一点一点的蚕食,何尝不是一种败迹?
人族之上,奉天使顾斯善手握指挥的权柄,这个唯一突破化神甚至到了渡劫期依旧存活的杀戮道修士,终于让妖族和人族都明白了当初那个天道之子走的这一步有多大胆。
刀锋所指之时,哪怕是同族,都被这血腥杀意感到畏惧。
更别说妖族和蓬莱。
不过半月,奉天使顾斯善之名传遍整个妖族和蓬莱,提及之时,无不带着绝望的诅咒。
“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要说之前的那个修罗道不是手软之辈,雷霆手段压住妖族气焰,愣是在实力不均的情况下牢牢牵制妖族多年,使得人族有机会发展的话。
那这个杀戮道,就是个残暴的疯子!
却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些事只有疯子才能将这一切了结。
终于,在硝烟点燃的第十八日,妖族、瀛洲、蓬莱骤然反扑!人族等候已久,今日便是决战之时!
瀛洲之外,黑龙咆哮,强大威压使得天地变得!
龙尾一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人族修士!
“叶长欢!”
他怒吼。
“妖族的妖主!”
“好强!”
灵气虚影欺下,话音刚落,一刀一剑飞射而出!
各从左右,将其击溃化为虚无!
黑龙长爪一抓,刀剑倒飞回来,稳稳落入主人手中。
刀修杀气缠绕,冷扫黑龙,刀锋直指他面门:
“倒是叶长乐一条好狗。”
黑龙死死盯着她:
“你杀我妖族,弑我亲父!我必杀你!”
说罢,仰天长啸,大战一触即发!
各方修士妖兽身影一闪而灭,转瞬厮杀在一处!
“天切!”
到了这个级别的大能对战,自然不会选在有生灵之处,瀛洲之外,茫茫大海,剑修率先一剑斩之!黑龙化为人形,手握长剑,反手一挥!两方碰撞掀起千层浪!
而叶长欢手一抖,青锋燎起熊熊大火,巨大刀芒劈了下来。
远远看去,方圆千里的海域都受到波及!
炼狱修罗!
二对一从来没有胜算可言,此次对决是对妖族也是对蓬莱,夜溟打了头阵,叶长乐也不可能离此太远。
果然,这才动手不到三百招,一道剑刃反切,横劈砸在海面之上!
叶长乐的身影变化无穷,双方触之必反,皆不留余地!
“杀了她!”
叶长乐缠住顾斯恶,朝着夜溟道。
分开而行!
渡劫修士一步百里,夜溟死死缠着叶长欢身影不断闪现。
眨眼就消失千里之外,涛涛海水成为了掩护。
按照平时,叶长欢不可能追不上他,但叶长欢看着眼前突然冒起的层层波浪,眼中一寒。
随即一刀横切。
雾。
朦朦胧胧的雾。
在海面平白升起。
与雾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座灵气缠绕,鸟语花香的仙山。
“方丈——”
这不可能是夜溟和叶长乐所为,两人还没有那个本事。
在修仙界之中,蓬莱、瀛洲、方丈三仙山之名各有传奇。
蓬莱秘法诡谲,瀛洲丹修圣地,而方丈,这是传闻是真仙所在之地。
没人知道它在何方,也没人见过任何方丈之人,它像真的只是个传说,神秘莫测。
知道些内幕的叶长欢倒是明白其中一二。
所谓方丈,是天道为了关押人族真仙江蓠之地,当初她无法了却前尘,带着仙树长生下界,被捉拿在此,后又逃出,最终长眠于中洲的化丹城中。
叶长欢体内便有长生的种子。
是以方丈出现,从来都是它找你,而不是你找它。
叶长欢走入其中。
这里倒真的像是一处世外桃源,灵气浓郁,桃红柳緑。
此中一处宫殿,打开门,是交错的铁链散落一地,不难想象这里曾经用铁链锁着一个人,还因为阵法施压,她被锁住之时长跪于此,连站起来都不能。
后来她挣脱封印,彻底离开此地,不可能再回来。
但,叶长欢还是看见了另外一人的身影。
那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沾满泥泞,头发苍白稀疏,赤着脚坐在地上,干瘦而不修边幅。
像是等候已久,他笑呵呵的抬头看着叶长欢。
叶长欢眼睛一眯:
“癞头老道?”
“亦或者,我该叫你梵天秘境的前任镜灵。”
他们见过,远在梵天秘境之前。
从最开始,化丹城贩卖锈剑和记载苍生古籍的那个小摊之上。
只不过那时此人如现在一般不修边幅,脸上黝黑,和梵天秘境古道仙风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没认出来一是太过久远没能将两者想在一起,二来就是形象差距太大。
“久违了,长平仙君。”
癞头老道亦或是境灵出声:
“贸然引仙君来此,实在是作为人族一员,也是为主人夙愿,有些话不得不说罢了,敢问仙君,当真要再染杀孽吗?”
所谓主人,那就该是真仙江蓠了,她是人族第一位真仙,梵天秘境的第一任主人也该是她。
叶长欢也有问题:
“晚辈亦有一问,当初江前辈带着长生种子千里迢迢来到中洲,为的就是将这机缘交给宗主,但为何眼见快要达到目的,却突然折转,悄然陨落在一小小的化丹城?”
境灵没想到她会如此问,并未隐瞒的道
“当初主人原本是要将长生种子交给奉天宗的,但也是此时,她被天道告诫,长生本就是仙界之物,是被她窃来的,若是她将东西给了仓宗主……也就是炀灵仙君,那便会被视为同罪,到时降下天罚,也希望主人莫要后悔。”
所以江蓠犹豫了,彼时仓乾从天谴之中捡回一条命,伤都还未好全,再遭一次天罚,必然凶多吉少。更何况就算挨了天罚,长生的种子也会被收回去。
“那瀛洲的长生之树便无碍!”
叶长欢蹙眉。
“因为那是‘机缘’,那是主人窃取之后掉在瀛洲的,就不算是主人给的,自然也不会被视为同罪。”
“所以江蓠把长生的种子放入自己的棺椁之中,此后若是有人来此发现,也会是机缘。”
叶长欢了然了,这是一个很变通的概念,算是钻了天道空子,如此罚江蓠已挨,她未曾给谁,也未曾有预谋告诉谁消息,东西被偶然拿到,对于拿到之人而言就是机缘。
甚至因为这个,江蓠和老道都不能告诉任何同族种子的消息。
“这里面固然极大可能种子会被瀛洲蓬莱找到,但就算有一粒是侥幸落入我人族修士手里的,都不枉主人走这一遭。”
“那些年我刻意打响化丹城遗址的消息,引的人族小辈纷纷前往历练,为的就是这个。”
老道叹了一口气,此后闲暇之时他游历五界曾经的古战场,将战死的同族之物找回来,一切都靠缘分因果贱卖给了人族小辈,算是另外一种传承。
这也就是为何顾斯恶能在他的小摊上得到锈剑,叶长欢找到记载长生的古籍的原因。
最后一个困惑解开,叶长欢再无疑虑,拱手道:
“多谢前辈解惑,长平谢过。”
至于老道给她提的问题,她眼中威严和杀气并不收敛:
“人族妖族斗了这么多年,沾染的血只多不少,如今由我一人收割,彻底由我了断,有何不好?”
“可你明明勘破了天地法则,为何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今你身上杀孽如此之重……”
叶长欢:“世间哪一条开路者的杀孽不重?”
“……”
老道深深看了她一眼:“仙君有自己的打算。”
他并不在意妖族生死,因为他本就是人族,妖族灭族他乐意至极,可他和那些一路看着眼前之人走过来的英灵一样,都只是不忍心让这个孩子走向绝路而已。
叶长欢收刀转身,并未回头:
“从我屠了自己的宗门开始,我便从来只有一条路可走。”
“……”
此处仙山,山清水秀,是叶长欢还是个商人时曾最想要的养老之地,说起来其实她也并不是事业狂,只是居于环境,只能往上爬而已。
若没这些事,她或许会一步一步的走向最高处,然后继续摆烂养老,只不过不再是她一个,毕竟可有人比她会享受多了,到时她和大汉往榻上一躺,还有一个不知享受就知道练剑的……
今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叶长欢抬头。
脑海里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