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尸首被烧为飞灰,徒留下一把长剑跌落在地。
那是萧燃的剑。
叶长欢收回刀刃,看着那把剑久久不语。
一双手握住捧起长剑,透过剑刃,孙袅袅看得见一双眉眼,和剑上折损的痕迹,她定定出声:
“所以,萧燃师兄在化丹城时就陨落了是吗?”
若是萧燃在化丹城时就已经陨落,那便代表着之后所见的萧燃,都是假的。
天罗宗一行是假的、妖兽边界是假的、就是如今百年三上界的一切,都是假的。
疑点很多不是吗?
下两界天地法则压制,孟云卿不可能突破元婴,但萧燃却必须突破,是以自“萧燃”突破元婴开始,青云宗和南弦宫叛,妖族撕开封印“萧燃”前往上三界执行任务,便再没下去过。
孟云卿只以为是自己“大义凛然”,百年都为了人族奔波,再无下界,却不想仓乾本来就知道他的身份,看着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对自己人动手,看着他为了隐匿不敢再出事端。
是以仓乾为什么不成全他呢?
自以为成为了人族里潜伏最深的奸细,却不想百年隐匿,都在为人族办事。
叶长欢不愿承认,却还是道:
“是。”
“都是假的。”
“可这百年来师兄斩杀妖邪,救了不知多少弟子,就算有人有意挑衅顶撞,他从无生气!整个奉天宗谁不知道,萧燃师兄是最好的师兄!”
孙袅袅抬眸,眼中全是愤慨:
“当初他因为化丹城修为迟迟停滞不前,明明是中洲年少成名的顶尖天才,最后却前进缓慢,他入上界,一举突破元婴一日千里,所有人都高兴他终于放下了执念,那个天才又回来了,怎么能是假的,你说这怎能是假的?!”
“所以他才说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吗?”
叶长欢罕见的多了一丝耐心,开口道:
“因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萧燃会选择去做的。”
“更何况,你便没发现,萧燃已经到了元婴修为,却依旧只是内门弟子而不是奉天使吗?”
奉天宗宗主司空仪有四个弟子,其中大师姐杜涟漪所修逍遥道,曾是中洲天资最好的天才,三师弟仓乾为天道之子,年少成名,却做了逆天之时遭受天谴。
四师弟仓踽,苦行道修士,行事暴躁,凶名在外。
只有一个二师弟步重华,在这群同门之中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他寡言、懂事,旁人都有叛逆的时候,他没有,甚至从未冒进。
内敛却又事事都记挂着在意之人,像是安静包容却又枯燥无味的水。
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是一般懂事。
纵观整个修仙界,无论是他还是萧燃,都不像是修仙界中千锤百炼出来的,因为两人都带着凡人界读书人的端方,太过正气,对上尊师重道,对下体恤同宗。
所以真正的萧燃会因为没救回来师弟师妹生出心魔,会为了给师弟师妹报仇跪在地上求宗主让他手刃仇人,也会见师弟师妹受伤时将自己的丹药送出去不求回报。
叶长欢对这位师兄最深的印象莫过于初入奉天宗,那时她与顾斯恶皆是一副狼狈消瘦的乞丐模样,就是一起进入两仪镜的弟子都可以讥讽遍地。
而萧燃已然金丹,却亲自带他们二人前往两仪镜,笑着嘱咐他们每一件事项。
是以若他还活着,他会那么做。
孟云卿只不过是做了他会做的事罢了。
孙袅袅胸口起伏,死死握着剑柄。
不远处传来声响,两人闻声看去,罗婉探出头,正警惕的盯着她:
“杀萧燃师兄的是孟云卿,你要发脾气就去找他,别和顾师姐动手,不然我一定会动手的!”
显然之前孙袅袅拿黑眼妖狐砸叶长欢的事让她十分介怀。
孙袅袅闻言原本的柔软的情绪缓缓变冷,冷笑一声:
“就你?你以为你能胜我?”
她说完将剑收入乾坤袋中,头也没回的转身离开: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过是个叛徒罢了,没必要浪费我的时间。”
罗婉眨巴眼睛,扭头看向叶长欢:
“师姐,我也只能送到这儿了,副宗主说里面太危险,我负责将你带路带到这儿就不能进去了,不然我会死的,你进去要小心。”
“任务?”
此次罗婉的任务,是为叶长欢带路。
她手中指引方向的香已经燃尽,认真的点了点头。
“宗主还说,萧燃师兄身上本有大长老的护道者法印,当初本不该出意外的,可那个瀛洲丹修借用了长生的种子,短暂蒙蔽了护道者印的感知之时,借用夺舍之法,将萧燃师兄取而代之。”
“这便是为何师门到妖兽边界才发现不对的原因。”
毕竟谁也没想到有人能蒙蔽住炼虚大能的护道者印进行夺舍,他能成功,动用的还是传闻中的长生种子。
可若真的是这样,那便说明萧燃的身体一直都是真的,也就是方才为了绞杀孟云卿,不得不毁掉的那一具。
叶长欢眯起眼,那股违和之感越来越重。
明明说好了是刺杀,甚至早就制定好了计划,但计划从一开始就一再被打乱,不管是仓踽突然提前的时间,还是突然掉入的第三层。
若是瀛洲的设计也就罢了,偏偏孟云卿夜溟却一个一个的暴露。
她则像是被一步一步的指引着走向预订的方向。
而这一次在身后推着她往未知走的,却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之二。
师尊和宗主。
心里浮现不安和躁意,她面无异色的压了再去,一人踏入黑暗之中。
这一次,就她一人。
不,或许还有一个。
【怎么会暴露,怎么会暴露!你居然怀疑过,你都没和系统说过!】
系统现在还不可置信,在它的计划里,这个男主是最容易成功!
毕竟他装作萧燃的样子真的和宿主拉拢过距离不是吗?
天知道它看见男主给这个人类告白的时候多激动!没想到这个人类还拒绝了?!不仅拒绝,还让他掉马!
“你也从未与我说过不是吗?每次那群畜牲一出现你就静若鹌鹑,别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
叶长欢冰冷一笑。
系统:【……】
越是往深处走,就越是宽敞,同时怪物也越来越多,长着八只眼睛的蝙蝠,十六条触手的妖鱼,甚至……修士!
却是缝合着妖兽躯体的修士!
砰!
叶长欢最后一刀抹掉了修士的脖子,对方双目赤红,看见她疯了一般似的意欲吞吃,早已没了理智。
她划开其右边胸口的位置。
看清楚内里还在跳动的妖兽心脏时心里彻底明白:
“当初杨柳能重获新生便是因为这样的手笔,但她却还有理智,该是方才金丹修为。可元婴修士不一样,元婴修士断肢可缝,化神修士就算不是自己的肢体也能缝起来化为己用。”
“瀛洲这是在强行拔高元婴修士的极限,将妖兽肢体和修士拼接,修士修为不济承受不住,自然疯魔——”
是以这里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瀛洲丹修都在做这些有违伦常之事?!
按道理这里不该只有元婴亦或者接近化神的怪物,炼虚修为太高,他们没能力扣住这样的大能,暂且不论,至于化神……
叶长欢蹲了下来。
抹了抹湿润的地面。
嫣红一片,遁入眼帘。
那不是她屠杀怪物时溅的血。
而是有人屠杀完,粗心大意,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
“阿嚏!”
大汉坐在一头化神怪物的尸首旁毫不顾忌的打了一个喷嚏,没好气:
“谁,谁说本大爷坏话!?”
没人回答他,唯一在他身边的还沉默着干自己的事儿,若不仔细些,定然会将人忽视。
他太安静了,就是把怪物尸首烧干净寂静无声。
两人宛若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当然,也不止他们二人。
瀛洲这盘棋他们下了很久,一朝收网,一切隐匿的棋子都开始动了。
直接将地道中的布局撕了个稀巴烂。
仓踽见没人吱声,叹了一口气,在千年之后,他对仓乾杜涟漪直呼其名,但对身旁之人却还是一如既往:
“二师兄,你有气就别憋着了,本大爷这辈子就没见过你生过一次气,萧燃的事,从不怪你。”
步重华手中顿了一下,布满皱纹苍老的脸微微抬起,宛若个祥和的老道,闻言摇了摇头。
他没有道侣,也不看重相貌,这些年来顺其自然,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师弟无需安慰于我,大可放心,我并不会怒极贸然行事。”
“当然不会!”
仓踽比他都还相信,步重华自幼腼腆内向,岁数上去了就是内敛寡言,天生好脾气,最怕给旁人制造麻烦,他要是真的怒极贸然行事,仓踽还能好受些。
可他太懂事,懂事到让人瞧着就难受。
仓踽现在就难受的紧,抓心挠肝的,对着他道:
“左右你等着,我家大崽二崽一定能帮你出气!仓乾不是故意拦着你不去杀那个畜牲的。”
“让谁动手这就是我等一开始的计划,我如何会不明白?”
步重华无奈笑着开口,笑里多了些苦涩,坚定的道:“更别说阿乾,他做的是最多的那一个,我如何会揣测他?”
说到这儿,他还继续道:
“不过说起阿乾,你是他的亲弟弟,这些年来他看似不在意,但没人比你更清楚,作为世间唯有的一个亲人,何其珍贵,你就莫要与他置气了,他身子还不大好,我的丹药不知他听话吃了没有,若是没吃,还得偷偷告诉师姐,让她压着吃……”
他絮絮叨叨。
仓踽:“……”
仓踽瞪大眼睛:
“你老头儿怎么这样!?明明是本大爷好意安慰你,你倒好,又来唠叨本大爷!你恩将仇报啊!”
他气得撸起袖子:
“简直烦死你这个臭脾气了!之前烦死了,现在也烦死了,是不是本大爷归西了,你也要来烦!?”
咚!
怪物被他砸的四分五裂,暴力的烧毁,没烧掉的踹两脚压进土里。
步重华:“……”
“也不知道本大爷家大崽二崽怎么样了?这护道者印咋一点动静都没有?!”
与此同时,地道的另一处。
地面出现了一个极深的深坑,往下一看,皆是火灵气极为浓郁的岩浆,且毫无落脚之处,修士想要往上飞,又被强有力的吸力拽着。
他松开手中蛇头,任其掉入岩浆之中,苍劲的手臂肌肉鼓起,抓住洞口横叉的锈剑,抬起头,嘴里咬着的赫然是一个乾坤袋。
或许是感觉到灵气的不对,底下的吸力越来越强,拼命的要把他往下拉!
同时一簇火焰欺上!
宛若狂龙!
噌!
他周身灵气化为虚影剑光,拦住火龙之时盯着上方。
脚下却格外炽热!
火龙!
且就在他还没动手之时,另外一簇火焰扑了过去!
轰!
两两相撞,顾斯恶抓紧锈剑,抬起另外一只手,那扑过去的火苗熟练的收回在他的手心,被他揉了揉,放在衣领之下,没入丹田。
他已然想到出去的法子。
偏偏也是此时,头顶传来声响。
一个身影探出头,看见他时错愣:
“咦,这儿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