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妖族人族势不两立。
无他,只因早在远古人族势微时,妖族就将人族视为奴隶和食物,后来人族发迹,双方征战不休,如今在宗门附近瞧着倒像是妖族被人修一直压迫,但叶长欢可没忘记在邝漠和去南弦宫的那条长河上,多少人死在那里,尸骨无存。
话音落地,元茂肉眼可见的滞了一下。
却也只是一下。
他抬起眼帘,冷冷的看着众人:
“所以呢?别人的死活那与我何干?只要能变强,勾连异族未尝不可?你们言之凿凿的指责我唾弃我,是大义凛然吗?怕不是自己没有这个门路妒恨罢了!”
“元茂,你无耻!”
众弟子闻言怒不可遏:
“你这个背弃道心,背弃族人的叛徒!胆敢如此羞辱我等!今日就算将你斩杀在此,宗门也不会追究我们半点责任!”
叶长欢闻言皱起眉头,心中暗道不好:“别动手!”
被心魔取而代之的元茂,哪里是丧心病狂,明明理智得很,他这是在逼所有人杀了他!死无对证!
奈何众怒难消,根本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拦住的。
可一个人的心魔怎么会为凶手着想?明明已经夺舍了却把自己送入死路?
叶长欢看着手中的红色灵石。
那心魔还单单是元茂的心魔吗?
“哈哈哈哈哈,杀了我,你们倒是来啊!”
元茂火上浇油,他大笑着,眼里也闪过些许水光。
拓跋尊最先出手,一拳砸向元茂面门。
飞天榜上的其他人慢了半拍,也紧随其后。
众矢之的,以一敌百,结果只会被毁得渣都不剩。
叶长欢拉住要上前的顾斯恶,退到齐瑞身侧,强悍的冲击波刺得人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你们来的正好,我这儿有东西挡着呢!”
齐瑞拿起那枚金色令牌,一道护盾出现在人前。
“如此让他得偿所愿,岂不是功亏一篑?”顾斯恶握着剑身。
“和妖族有联系的人不止他一个,死了不代表查无可查,更何况他惹怒这么多人,你上去拦着,没事找揍吗?”叶长欢眼中有遗憾,却并不气馁,她心里还有一个猜测,总觉得元茂不会死。
顾斯恶:“我拦得住。”
“我知道。”
顾斯恶还想问下去,被齐瑞灵气传音:“顾师兄,你一定经常被顾师姐揍吧?”
顾斯恶抿唇,看着身边的小胖子眼中警惕:“你监视我?”
齐瑞:“……”
小胖子挠了挠头:“这应当用不着监视,毕竟有顾师兄的嘴我一向放心。”
“什么意思?”
齐瑞真的佩服扫了他一眼,对那张杂役处闻风丧胆的“死人脸”的敬畏大打折扣:“师兄,你能拦得住,多半也得付出些代价吧?”
顾斯恶不解:“战局之中出些损伤自然在所难免……”
他说到一半沉默下来,灵气传音就此中断,黑色的眼帘低垂,只看得见眼前的刀修面色无异,冷漠的看着对面的杀局,灵气的强光倒映在她的脸上,谁也猜不出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对面,黑色的灵气与众人的攻势交织在一起,三人也只能眼看着他覆灭。
“唉。”
一声苍老的叹息传来,天空中出现了巨掌虚影,朝着战局中心伸出一指,原本剑拔虏张杀伐凛冽的局势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所有人的灵气都被这一点消解。
元茂完好无损。
叶长欢的目光顺着巨掌看过去一个老人从远处走来,他身后赫然跟着的是杂役处那几个长老。
众人对他都不陌生,毕竟每个进入外门的弟子都会去那存储功法秘籍的山海殿,他是守经人,也是……
“内门大长老?”
拓跋尊见人之后立刻收势。
“妖族狂妄,居然已经将手伸到这里来了。”守经人语气很平:
“可尔等却更让我失望,背弃道心,走火入魔,让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杂念占据,即是如此,那当初为何不去凡人界做个凡人,反而来这修仙界?”
“长老,我们也是被他人蛊惑!”
重霄的人见守经人出面,知道事情瞒不住,连忙开口。
却见原本慈爱的老人目光锐利的斜眼一望:
“蛊惑?这难道不是尔等自己的选择?奉天宗内虽不是密不透风,但也不会失职到多个弟子出现被人胁迫还毫不知情的状况,你说被蛊惑,那尔等右侧的东西,是妖族撕开硬塞进去的吗?”
眼如利剑,直看魂魄,重霄的人哑口无言。
是了,奉天宗的确不会犯这种错误,也正是因为如此,妖族的人不敢动用武力压迫,而是拿着东西递到他们的眼前,让他们自己选择。
但凡记得自己的道心,他们都不会坦而受之。
“呵,怎么?你要亲手杀掉我这个余孽吗?”唯有元茂满身黑气,毫不畏惧的讥讽。
守经人朝他抬起手,猛地一抓,元茂就传出凄厉的惨叫声,抱住头在地上痛得打滚,难以想象一个活人的肢体居然可以扭曲到如此地步。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时,他不动了。
“黑气散了……”
“这是压制住他的心魔了吧?现在的元茂,该是清醒的。”
年纪小的弟子吃惊:“那他得多后悔?”
被心魔占据时尚且神志不清,自然认为堕落合情合理,可如今心魔被压制,一个清醒的神识回想自己断送的修道一生,这简直杀人诛心!
“小辈。”守经人看向叶长欢:“继续你要问的话。”
叶长欢不卑不亢:“弟子遵命。”
她走到元茂的面前,地上的人抱着头颅,蜷缩着没有发出一声声音,像是一个死人,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有化神大能清神醒肺,他这辈子此时估计才是最清醒的。
叶长欢低头,唤了一声:“元茂。”
不是师兄,也不是道友,自他背弃道心那一刻起,他便再没有资格与万千修道者踏上仙途。
元茂抖了抖,手渐渐松开,抬起头眼眶通红,悲怆的看着叶长欢。
“我……走火入了魔?我还勾连了妖族?”
“是。”
叶长欢并未安慰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在此处审问于你。元茂,给你东西的可是当初杂役处晋级外门的汪行?他如今在何处?妖族为何与你联系?”
她没等元茂否定,继续道:“若是你真的清醒,想来该知道说实话不是为我等,而是为了你自己,元茂,人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你作为飞天榜第二,这样的天才想来也没堕落到辱没自己两次的地步。”
元茂听着哭笑:“是啊,我是天才,我是飞天榜第二……可我为何要辱没自己,我为何走火入魔?”
他胡乱擦着脸侧,脸色却越来越镇定,让人终于窥见了他身上属于天榜第二的神彩,一字一顿的道:
“是汪行,当时他在外门失踪惊起过一些波澜,但我并不知晓此人,他也并非在宗门之内与我等相识的。”
他顿了顿:“与他相识,是在我带领其他师弟师妹前往东洲秘境历练时遇见的,所谓的增强天资的灵石,也是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用丹药、灵石和妖血制成,他说过,此物能快速拔高修行速度,百利无一害。”
叶长欢意有所指:“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我自然也如此想过。”
元茂不蠢,他立刻说:“只以为他是在自抬身价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能快速拔高修行却没有半点代价的东西?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摊开双手:“你看看我,我身上可有一丝损伤?”
“笑话,你都走火入魔了!”
其他弟子不忿。
“我走火入魔,是因我道心不稳,自己背弃了道义,与那灵石毫无关系。”元茂反驳。
这下没人说话了。
叶长欢沉默了两秒,回头和顾斯恶对视一眼,顾斯恶了然上前,抬手将灵气灌入元茂体内。
“他身上的确没有一丝筋骨损伤,若说错处,估计便是那颗灵石让他长了一颗妖心,相当于附加了一只妖兽的精力,以达到了修炼事半功倍的效果。”顾斯恶检查了一遍开口,又微微迟疑了一下,诧异的看着元茂:
“你是两百岁时才入外门的?”
“说什么呢?宗门收弟子二十以下便不要了,除非是修为颇强的散修才可破例,元茂再怎么犯错,那也是飞天榜第二的天才,若我没记错,他现在二十五不到。”
这话简直就是羞辱人,旁边的众人都以为顾斯恶这是在暗搓搓的报复元茂方才针对他那个阿姐的仇。
元茂这个当事人倒比其他人还要冷静一些,并未露出愤怒之色,而是实话实说道:
“我是十三岁时入的外门。”
顾斯恶皱起眉头,一语掀起千层浪:
“那为何你的根骨,已经到了两百七十岁?”
他是重生之人,当初因为这副身体承受不住强大的神魂导致神魂不稳成为废灵根,为了去掉这个弊端,他打断全身筋骨用妖血重新淬炼出一副符合的肉体。是以论对人修根骨的了解,说不上中州第一,那也能排个第二第三。
这也就是叶长欢为什么让他检查元茂的原因。
“荒唐!你自己胡说八道吧!”有人惊骇。
叶长欢肯定:“他在此事上绝不会出错。”
“元茂,你不是说百利无一害吗?”她盯着元茂的眼睛:“现在这一害不就在眼前?”
所谓一日千里,那都是用修士寿元燃烧的结果,筑基寿元三百,元茂明明不过二十五,内里却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原来如此。”元茂颓然坐在地上:“原来代价早就付出去了。”
“可我不明白,他给了你们好处,可让你们为他做过什么事?”
“没有。”
“没有?”
“他从未提过。”元茂没有隐瞒:“在离开时,他甚至祝我仙途顺遂。”
“……”
叶长欢退后了两步,她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需要问了。
一团团线索在她的脑海里混杂,她必须的理一理,在这之中找到那个线头,只要找到那个线头……
“行了。”守经人打断了这场审问,抬起眼皮道:
“汪行害你二人受了不少苦楚,这是尔等的恩怨,我给尔等询问的机会,如今已经问无可问,副宗主,现在就带着你的弟子回去吧。”
“兄长?”
叶长欢和顾斯恶一愣,回头一个壮汉在虚空之中凝实,抱臂笑看着几人:
“本大爷的弟子,你们可还服气?”
守经人坦言:“除了需要你告诉他们的,该知道的都被他们知道了,的确不错。”
什么需要告诉他们?
叶长欢眼中闪过惊愕,还是说她之所以揪不出这根线头,是因为事实的真相早就超出了她能接触到了的界面?
“副宗主?那个苦行道?不是长老吗?我还给他丢过一颗灵石呢。”
其他人的关注点不太一样。
“你是新弟子吧?据说这副宗主是以前的老人才叫的,譬如如今的在宗门待了几百年的长老,再加上他神出鬼没,大多时候都没在宗门了,咱们这些弟子,就只知道叫长老了。”
“没想到他还真的收顾斯善顾斯恶当弟子了?苦行道,能教啥?要饭吗?”
让两个凶道拿着破碗要饭,想想还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愣着做甚?走了!”仓踽冲对面的两人叫喊。
后半句灵气传音:
“不就想知道汪行和妖族到底意欲为何吗?跟着本大爷走,本大爷告诉你们便是。”
这句话的吸引堪称成堆的灵石就在眼前,两人想也没想的就帮着齐瑞收拾东西跟着离开。
“顾斯善。”
身后有人叫她,叶长欢回头。
元茂面色苍白,魔怔一般开口:
“我知道你和你阿弟以前是废灵根,在最废物的南面杂役处,后来一步一步走入外门的,我只想问你,你可有不甘?你挣扎了这么几年,才堪堪挣扎到我等的起点,你就真的毫无怨怼?”
“你瞧瞧,你怎么爬、怎么努力,都被人压着,总有人压着你,总有人比你强,你能不比我好到哪儿去?这条路,你又该怎么走?”
叶长欢坦然:“我从来都以为我会是天下第一的,天下第一的路,自然怎么走怎么宽敞。”
元茂一噎,若非情绪不对,他就没想过有人如此不要脸:“狂妄!你连飞天榜第一都不是!更别说内门,在外还有七宗弟子,跳出中州还有天下英才,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天下第一!”
“我以前不也不是杂役处第一?”叶长欢嘴角一勾:
“可现在不就是了吗?四海之宴人才济济,可我也是第一,至于其他,我只需要往前走便是,总有一天我会超过所有人,就算打不过,我活得比他们长把人熬死了,那也是第一,所以我如此认为,有何错吗?”
“你!”元茂一口气提不上来:“那若是你在杂役处时呢?若是那时有人给你递上了那颗灵石,你会收还是不收?”
叶长欢毫不犹豫:“收。”
众人:“!”
元茂终于笑了。
下一秒就听见叶长欢道:“这么好的东西,高价卖给仇人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卖得的灵石用来修炼,说不定当初我的杂役处第一来得更快。”
元茂:“……”
第一第一!又绕到第一!这个人除了第一和修炼,脑袋里还装着其他东西吗!?
“你就不曾想过拿它提高自己的修为?”
叶长欢眉眼弯了弯,出奇的叫了那个称呼:
“师兄,我修的可是杀戮道啊。”
“杀戮道修士,怎么能够容忍一个畜牲的心脏鸠占鹊巢,食我血髓?”
何止是杀戮道修士,任何一个坚守道心的修士都不肯容忍自己成为他物的养分。
元茂或许真不知道那颗“心脏”会燃烧他的寿元,可他一定清楚自己付出了代价,是他,是他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他突然想到自己才入宗门时最是意气风发,两仪镜内一声“唯我道”出尽风头,他最信自己,也只信自己,那些所谓的投机取巧,他不屑一顾。
“原是如此……哈哈,自欺欺人……”
元茂哭笑。
他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怎么能容忍一股杂念取我而代之!?我怎么能背弃自己的道义?!”
“唯我道,唯我独尊,唯我为真!我怎么能……我怎么能走火入魔,勾连异族!”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声音嘶吼,眼中布满血丝。
黑气再次缠绕在他的身上,给他压制的禁制已经快要消散,很快,他会再次恢复走火入魔的状态。
有人严阵以待,生怕他突然暴起,伤及自己。当然,也有人是引以为耻,准备拔剑除之。
可等着等着,修士却再无动静。
守经人未有动作。
叶长欢抬起手,在离元茂三寸之遥时顿了一下,缓缓开口:
“自断筋脉,已自裁——”
“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