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阵异常震动声让所有人观望的人愣住。
那时夜溟早已自得的离开。
自然没发现,他以为的大开杀戒并未发生,围绕在顾斯恶身边的黑色雾气变得强势凌厉了不少。
皲裂贫瘠的地面上,那些黑气一丝一丝的往上涌,最后落入顾斯恶的身边,其中隐隐还传来无数凄厉的哀嚎。
“是怨气!”
作为修罗道修士,但凡是见过陈文轩的,都知道这些黑雾是怎么回事。
只是和陈文轩不同的是,围绕在顾斯恶身边的不只是他手下染血的怨念,还有哪些并非死在他手上的。
修罗道,修罗道,以恶入道。
所有人都以为这样的人手上沾染的血迹必然比旁人多上数倍,杀人如麻,作恶多端,如此也不负凶道之名。
顾斯恶也那么认为,可他一直没那么做,不是因为他下不去手,而是因为他不愿。
无仇无怨,无根无据,仅仅只是因为他所修之道,就让他违背本心和自己的原则,那他和杀人傀儡有何区别?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以恶入道,或许并非是非要修道者作恶多端。
而是在于——什么是恶。
“太过善良是恶、太过凶残也是恶,嫉妒是恶、欣赏也是恶。”
就好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又好比,有时候太过天真也是一种残忍。
“原来如此。”
他轻轻的道:“原来如此。”
困扰他许久的禁锢终于被打碎,他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自己道义的门槛。
“不好!他要入道成功了!”
玄冥宗为首弟子第一个察觉到异常。
怎么回事?!他已经开了杀戒,甚至杀了同门!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就这么什么也不做就入道成功?!
他原本还等着奉天宗的那些人自相残杀,他们坐收渔翁的。
惊骇之下几乎立刻开口:“现在动手!杀了他!趁他没回神!”
“这些怨气太浓了!他居然连旁人的怨气也能吸收干净,那这秘境于他而言,岂不是如鱼得水?!”
玄冥宗的弟子心都麻了,也不敢掉以轻心。
拿起武器就毫不留情的下手,浓郁的怨气开始被一点一点的砸开。
但也就才动手片刻,就被拦住了。
“你们——”
被忽略了好久的奉天宗弟子指着几人,被气笑了:
“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他们倒不见得多见义有为,但是现在玄冥宗直接无视他们的存在,围剿自己同宗,连给他们个躲回石头后面当没看见的机会没有。
知不知道现在在秘境里,是宗门和宗门之间的竞争,他们如今还算是同伴的啊。
如此行径,这不是骑在他们头上准备拉屎了吗?
是个修士都忍不了。
“动手!”
奉天宗弟子大手一挥,没忘记道:
“给点颜色看看就行!别伤着自己!”
“虚伪!”
玄冥宗为首弟子冷笑:“方才他击杀同宗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团结?”
“若是有人拿剑抵着你的脖子,你不反抗那才是孬种,有胆子杀人那也就得接受自己打不过被杀的可能,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恩怨,至于你们,你以为我们想对上不成!”倒是给他们时间躲啊!
但凡他们转身之后这些人再动手,他们都不会跳出来。
奉天宗弟子气愤。
一刀砍过去。
但到底寡不敌众,几人也不是真的死命护着顾斯恶,碍于面子,多少不走心。
偏偏就是这样几人,拖延了不少时间。
只因为每次玄冥宗想要动手杀人时,这些人毫无负担的就跑,见玄冥宗的不追了,又跑回来再打。
左右既要自己身上不挂彩,又要顾着面子活。
秘境外观望的各宗弟子:“……”
他们倒不意外,因为这……
“是奉天宗能做出来的事。”
玄冥宗为首弟子烦了:“派几个人杀了他们,剩下的人继续动手!!”
他直接一弓拉满,对准黑雾包裹的顾斯恶:
“重羽之箭!”
箭尾一阵青光,和黑雾撞上去时,瞬间打散了一小半!
见此成效,其他弟子也如此效仿。
“九转盘龙亮银枪!”
“三股烈焰叉!”
“鬼域之火!”
每出一击,顾斯恶身边的黑雾就散掉几分。
到最后开始稀薄。
如此,很快就会伤及顾斯恶自己。
偏偏他进入入道状态,全然没有反击的意识,由不得一丝分心。
是修士最为脆弱又危险的时刻。
这也就是为什么筑基之后,修士入道一般会选择在宗门闭关,或是请求家中长辈宗门长老看护的原因。
“咔!”
最里面的黑雾已经几乎透明,地面上涌的速度跟不上被打散的速度。
顾斯恶双目紧闭,长剑盘旋在他的面前,嘴角溢出血迹。
“哈,你的死期到了!”
胜利就在眼前,玄冥宗如何不高兴?
“这个奉天宗弟子倒也是好运,如此多的碎片,我在天幕上瞧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大队伍,没想到就他一个。”
“奉天宗的弟子,就算得到了也不配拥有,且他修修罗道,我估计就是奉天宗那个传闻和屠天罗宗凶手有关系的顾斯恶!”
“他是不是还有一个胞姐,顾斯善?”
“都不重要了。”
玄冥宗为首弟子勾起嘴角,全身灵气倾注在灵箭之上。
对准顾斯恶的眉心,语气悠然:
“一个死人,能死在这一箭下,算是死得其所!”
弓弦一松。
奉天宗弟子眼睛瞪圆:
“竖子敢尔!”
有人手心的武器蓄力,却在下一课停了下来。
尖锐的箭头离顾斯恶的灵气屏障不过一寸。
“仙长!”
有人大叫了一声。
听起来像是担忧。
不过这个时候发出声音,简直弄巧成拙,让玄冥宗的立刻回头。
直觉告诉他来者不是什么善茬,为首弟子命令:“拦住她!”
他们看不清来人的身影,因为太快。
但是也的的确确挡住了那个飞速的身影,对方根本没和他们拉扯,而是果断停住,将自己的配刀甩了出去!
“当!”
刀刃和箭头撞在一起!
顾斯恶的双目睁开!
黑色的眼眸汇聚太多东西,但并未有多少清明,像是察觉危险强行拉回,又在看见那一把长刀之后不过两秒,再次闭上。
得到空隙的黑色雾气终于将他包裹,他成为了一个黑色的椭圆,像是一颗黑蛋。
有力蓬勃的心跳声被放大开来。
咚、咚、咚!
每跳动一次,玄冥宗为首弟子就胆寒一分。
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是三个修士,其中一个穿着奉天宗的白袍,容貌俊逸,拽着一个少年,少年不过练气八层。
而剩下那个。
就是甩出长刀之人。
她敏锐得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飞速抬眸!
狭长的双眼眯起,骤然冷笑一声。
玄冥宗为首弟子只觉毛骨悚然。
玄衣墨发,气势凌人。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什么热闹都被我撞上了。”
她淡然的开口。
玄冥宗为首弟子不知她的身份,只是瞧见她腰上奉天宗弟子的令牌,也以为和那些奉天宗弟子一样,故而冷静之后居高临下的道:
“我玄冥宗办事,若是不想死,就立刻滚!”
他说着嘲讽:“别告诉我,你们奉天宗的弟子突然就团结一致了,为了一个同宗愿意搭上性命。”
那个女修闻言也笑了,附和道:“我宗的确不是那种人。”
她这么一说,玄冥宗的松一口气,继续干着刚才没做完的事。
没发现那些方才还做做样子的奉天宗弟子瞧见女修后连样子都不做了,看戏一样的看着他们。
挡在黑色“巨蛋”面前的长刀察觉攻势,刀身一抖,原本被拦住的女修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刀把,强悍霸道的灵气瞬间炸开,然后跳起,一刀斩断扑过来的攻势!
“你什么意思!奉天宗弟子!也要多管闲事了吗!?”
玄冥宗为首弟子大吼。
只听见女修勾唇:
“我的确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只不过,尔等当着我的面围剿舍弟,是不是太过不给面子了?多少……”
她的刀刃一横,另外一半攻势直接反弹:
“也得背着我干才是啊!”
反弹的攻势卷起无数尘埃,玄冥宗弟子连忙大叫:
“躲开!”
舍弟?
她居然是顾斯善!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姐弟,难怪这个时候会站出来。”
他如是说,没发现跟着一起来的少年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微微扭曲,嫉妒和怨恨交织一闪而过。
不过这又有什么用?
“动手!”
其他奉天宗弟子不出手,原本派遣出去的玄冥宗弟子跟着回来,十人同时出手,不屑的讥讽挡在人前的叶长欢:
“不自量力的东西,跟着一起去死吧!”
眩光、灵气、罡风,刺眼的炸开,通通对准叶长欢和她身后。
她面色不改,残忍的露出一抹笑,双手张开,指尖灵气涌动:
“残兵败将,宵小之辈,你们也配?”
青锋飞快颤抖,火焰燃烧。
女修好似也置身于火海,猖狂至极!
“今日我在此守道,谁敢上前,杀之祭我道心!”
“轰隆!”
爆炸声响,十方攻势对齐她一人,而长刀一抖,一分为八!
“怎么可能!”
玄冥宗为首弟子不可置信的怒吼。
八把长刀来去自如,天地之间,这一刻,好似她为主宰!
待攻势化为碎片,她握紧长刀,踏火而来,身后,浓浓黑雾抽丝剥茧,火焰倒映她的半边脸,金色的光芒也倒映在她的另外半张脸。
四周死寂一瞬。
只见大火之中站着一个拿刀女修,如同远古壁画上的女武神,驻守一方,睥睨天下。
她身后,黑色的雾气散开,轰然一声,绽放出一朵金色黑莲!莲芯内,站着的人缓缓走出,他拿着剑,身影笔直,黑眸平静又肃杀。
“那是……入道成功了!”
和陈文轩的黑莲完全不同。
陈文轩的黑莲浑身都是黑色主体,只有根茎脉络之处散开的是金色。
而眼前的黑莲恰恰相反,通体金色,唯有根茎脉络之处是黑色!
一时间,火焰和金光占据一方,燃烧得秘境各处的修士纷纷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可谓,万众瞩目。
……
这一幕也落在何家祠堂的水镜上。
一直鲜少出门,出门就一身酒气的杜涟漪正肃穆的拿起三炷香,点燃之后也并未跪下,只是淡然的鞠了三躬,才将之插入香台。
这里本是供奉着何家历代祖先,如今却又突然多了许多牌位和画像,最前面那副画像中的人身穿道袍,老气横秋,瞧着高深莫测。
那是天罗宗的宗主。
无疑,多出来的,全是天罗宗的被屠后的宗主长老牌位。
“外界都说奉天宗没落了,如今看来,你们奉天宗的弟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出彩。”
作为话题中心的何家老祖何浩岚站在她身后,看着水镜之中的场景,不咸不淡的道。
没了,又补了一句:“很有千年前的风采。”
杜涟漪听此,难得严肃的表情变得飞快,抓着自己的酒葫芦,苦笑一声:“如果我说,这几个孩子是我喝醉了没注意,不小心放进去的呢?”
她一向不说假话,这次进入秘境的名单里根本没有叶长欢几人的名字只不过那些奉天宗弟子见杜涟漪没阻止,以为他们在其中罢了。
那知那时杜涟漪眼睛就没怎么睁开过。
何浩岚也没觉得她有骗自己的必要,反问道:“真不挣一挣?何家的家资,会让奉天宗更上一层楼。”
秘境内,除了不小心介入的叶长欢几人,奉天宗弟子几乎能躲就躲,和相互厮杀争夺的各宗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窝囊得出奇。
“不挣了。”
杜涟漪叹了一口气:“这个破宗门,更上一层楼是指到倒数第二吗?倒是天罗宗,可惜了,你节哀。”
修士对宗门大多都是“从一而终”,因为人最忌讳的就是生出感情。
就算那个宗门再残酷再冰冷,你即是被它收留,就算生出了羁绊,更别说你在其中认识了至交好友,有些还遇到了自己的挚爱道侣,它更像是修士最终的那个家,无论外出多远,受了多少委屈,在外漂泊多久,它依旧在那儿等着你,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但现在,天罗宗的弟子,没有家了。
“你不必安慰我,我已经老了,老的快要死了,没有多少活路,什么都见过了,不会为此伤心欲绝。”
何浩岚苍老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悲伤:“只不过是想要在我死之前,给何家找一个好点的靠山罢了。”
她们二人站在一起,一个容颜明艳,一个却满是皱纹,瞧着像是祖孙,可何浩岚的语气却是多年的旧识:
“杜涟漪,我该认识你两千年了,当初奉天宗还是中洲第一,风光无两,中洲更是天才辈出,群雄逐鹿,你我是对手,绝非旧友,好几次你险些死在我手里,也有好几次,我险些死在你手里,事到如今,我没想到最后见到的旧识会是你。”
杜涟漪眼中浮现怀念,就看见何浩岚已经看向水镜中的顾斯恶和叶长欢:
“少年意气春衫薄,你们奉天宗,收了两个好弟子。”
杜涟漪头疼:“可别,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一回事,你老不如放点水,别让我回去被仓乾念叨。”
“仓乾。”
又提到了旧识的名字,何浩岚像是想到什么,道:“想当初,我也是中洲第一美人,你们奉天宗事事都是第一,唯有这个没比过,但中洲第一美男便在你们宗,我见过他,的确是担得起这个名号,他叫、叫……”
何浩岚一时记不起来,或者说这么多年过去,她连脸都记不清了,若非杜涟漪表明自己的身份,何浩岚一时也记不得她的模样。
杜涟漪表情有些憋屈怪异,替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仓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