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初公主和林太医会诊之后一致觉得催产生下孩子再治疗是最稳妥的方案。
这方案虽是孟怀潇所提,但真到喝药那一刻,反而胆怯。
叶溪瞅着他担忧又不忍的表情,忍不住莞尔一笑。
“怕了?”
“嗯。”
孟怀潇倒是诚实。
“有艺术高超的允初公主,还有太医院院首林太医坐镇,还有什么好怕。”
“万一呢?”
孟怀潇盯着青瓷碗里的黑药汁,目光如炬,仿佛要将碗盯出一个洞。
“如果真有万一,那也是命。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才穿越到这边时,曾见过几次她的灵魂,她嘴边一直念叨着一句话。”
孟怀潇知道这个“她”是谁。
目光一沉,安静的继续听着。
“她说,一切皆是命。起初,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她很迂腐。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是只要通过努力就能改变命运,我甚至不信神佛。什么狗屁命运,于我而言不过是圈地自牢。”
“那如今呢?”
“经历这么多,好像又有点信了。但是命运并非一成不变,你看眼前明明是一局死局,可你却带我破局,现在是正是闯关的时候,我一定加倍努力,争取突破障碍,平平安安走到你面前。陪你看日出日落,花开四季。”
孟怀潇鼻头忍不住一酸,拳头握的死紧。
叶溪没再多说,端起碗将药喝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
药是上午喝,直到傍晚叶溪才觉得肚子发紧,隐隐坠痛,仿佛又一只手伸进腹下不停用力在扯,开始痛的不明显,闷闷的,直到夜半疼痛才越来越强,疼痛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
允初一直待在房间,不停让人送人参水,让她喝下去续力气。
孟怀潇被从宫里来的内官挡住,不让进产房,楚明风和叶识卿也一同守在外面,大家一起焦急等候。
“殿下,夜深露重,不如殿下移步到屋里等,如何?”
内官何曾是菀惠宫的老人,此次也是韩妃担心太子殿下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冲进产房,引得朝臣不满,才出此下策。
孟怀潇心焦如油煎,根本不想理。
楚明风忙打圆场。
“何内官也在此处站了一天,不如去屋里喝口热茶润润喉?”
楚大人正是陛下眼前红人,面子自然要卖,犹豫一会,还是妥协点头。
“行,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
“啊——”
脚步还没挪,屋里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叫。
心一抖,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太子就像离弦的箭冲进去。
“哎呦,殿下,进不得,进不得啊。”
楚明风眼疾手快拽住何曾,任他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半分。
“殿下啊,产房不吉利,您身份尊贵,真的进不得啊。”
孟怀潇已经冲进去,任由外面人如何喊都不为所动。屋里服侍的人都是叶家奴仆,更没胆子拦。
允初倒是很欣赏他的举动,立即将人领进去。
孟怀潇望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人,心不由一紧,失魂落魄坐在床边。
“她怎么样?刚才为什么叫的那么大声?”
允初心里也一酸,愧疚道:“她身体太弱,我一直都在用参水给她蓄力,这会太累睡过去了。”
“有几分把握?”
孟怀潇冷声问。
“这才发动,只要她攒足力气生下孩子,我就有办法保住她!”
“孟怀潇?”
叶溪其实没睡着,毕竟肚子又沉又痛,疼痛一阵高过一阵,又一会平息,十分磨人。
“你怎么进来了?”
叶溪盯着他染红的药,鼻头一酸。
“连宫里的内官都拦不住你,真是无法无天。”
“你倒是努力加油,不是答应过我,要陪我看四季花开,日出日落吗?”
她莞尔一笑,身上黏糊糊的都是汗。
“放心,我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唔……”
肚子疼痛又来袭。
她咬唇皱眉,想忍忍就过去了,结果疼痛越来越重,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肠子。
“啊——”
“哎呦,姑娘再用点力,已经看到头了。”
蹲在床尾的温柔激动大喊。
力气!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力气。
“啊——”
咬紧牙关,拼命蓄力往一处使。
“殿下可以用手帮忙推,孩子已经露头,最好一鼓作气生下,这样姑娘也不受罪。”
孟怀潇一愣,未加思索,抖手扶在肚子上。
允初肯定点头。
“对就这样,提气用巧劲把孩子往下推。”
得到肯定,孟怀潇集中注意力,慢慢的往下推。
“哎,就这样,姑娘就这样,深呼吸用力,哎呦,头出来了——肩膀——肩膀也出来了——”
“哇哇哇——”
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
孩子落地的一瞬间。
叶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尖落下,整个人空落落的。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滚落。
孟怀潇小心翼翼的擦掉她眼角的泪。
“你辛苦了。”
叶溪点头,很想看下孩子,但全身没有力气,只能用力喘息。
“是女儿还是?”
“恭喜殿下,是个女儿。”
稳婆将还未清洗的孩子用棉被包好抱过来报喜。
孩子太小,甚至只有孟怀潇手掌那么大。
他激动的抱住孩子,将孩子抱到她面前。
脸皱巴巴,全身红彤彤,像个没毛的猴子。
“真丑。”
叶溪忍不住吐槽。
“可不兴这么说,才出生的孩子是这样,长开就好。”
稳婆笑嘻嘻的解释。
“啊——血崩——血崩了!”
血崩?
孟怀潇脑子一片空白,像提线木偶一样转头盯着被血染红的床单,失控大喊:“允初,救人!”
血崩?
难怪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依旧在不停往外流,原来是自己的血。
不过,既然孩子已平安,不重要了。
好困。
好累。
好想好想休息——
五年后
景圣帝两年前薨逝,太子孟怀潇继位,改年号为怀仁,如今正是怀仁二年。
阳春三月又是一年梨花开时。
皇宫里的梨花园又盛开,雪白一片,像冬日的雪景。
在林中一棵最大的梨树下站着一个身穿淡紫色华服的女子,面容姣好,小腹隆起,面容微微发福,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秀眉紧皱的盯着梨树上正不停往上爬的小姑娘。
树下围了一圈实侍女和太监,手里撑开被单,都紧张的盯着梨树。
“我再说一遍,下来!”
女子耐心已被磨光,咬牙切齿警告。
“我不!”
小姑娘身穿精致的红色华服,一张小脸肉嘟嘟的,眼睛大而明亮,满是倔强。
“我要向父皇告状,你又打我。”
“为什么打你心里没点数吗?”
小姑娘有几分心虚。
“我……我就是在课上不小心睡着了,又……又用小……小乌龟咬了老师的屁股……还……还让老师掉进湖里。”
倒是诚实。
女子挑眉,深呼吸努力控制脾气。
“不然,你还想上天?”
“这不是我的错!”
“那还是老师的错了?”
女子被气笑,撸起袖子就要往上爬,脚刚落在树上,就被一只大手按住。
“你现在身体不便,可不能爬树。”
女子心里窝着火,看到将女儿宠的无法无天的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这么宠,她会无法无天?”
怀仁帝倒是不气,扶着女子在树下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的说:“嗯,我的错。嘉月可是你拼命生下的孩子,不宠怎么行。”
叶溪被气的脑瓜子嗡嗡直响。
当初身体弱,自己也没吃什么啊,怎么就生出这个天生反骨的女儿。
手摸了摸肚子里这个,突然忧心这个孩子生出来不会也是个混世魔王吧?
“那你把她捉下来,好好教育,下次再敢这样,我……我打断她的腿!”
周围的宫女太监早就习惯帝后之间的交流方式,见怪不怪的依旧坚守在位子上。
如今的后宫没有佳丽三千,只有一帝一后一个小公主。
无论前朝百官如何谏言让帝王纳妃,都被帝王挡回去,之前御史台以帝王未有继承人为理由让帝王纳妃,隔年皇后就怀孕了,实实在在堵住百官的嘴。
皇宫没有其他妃嫔,争斗就少,而且皇后宽仁,从不随便体罚宫人,大家都勤勤恳恳做事,日子倒是比以前好过很多。
大家都期盼着皇后一举得男,那样御史台就没机会再针对这么好的皇后了。
孟嘉月蹲在树上,见父皇已张开宽厚的臂膀,毫不犹豫跳下去,和以往一样被稳稳接住。
“父皇,母后又打我,还要我去给老师道歉。”
怀仁帝挑眉,早就知道女儿上午的壮举,虽然头疼,倒觉得分外可爱。
“你若觉得许老师的课听不进去,那我给你换一个?”
“啊?还换啊。”
孟嘉月也觉得离谱,这个月已经换五个老师了,再这么下去,她刁蛮公主的名声真的实打实戴头上了。
“你不想换?”
怀仁帝耐心的问。
“也不是老师讲的不好,就是,就是有点晦涩难懂。而且我一个人读书好无聊,我能张其他孩子一样去学堂读书吗?这样有其他人作伴,或许能学的更认真一点。”
“哦~”
怀仁帝一下就看穿女儿的心思。
“你是想去楚国公府的家学吧?想去找沈旭朝?”
虽然女儿会长大,也最终会嫁于他人,但她才五岁,怎么就开始将其他男子放在心里?
孟怀潇心里有点不得劲。
“可不可以嘛?”
小心思被戳破,孟嘉月也不害羞,软软哀求:“父皇,好不好嘛。”
“就你这性子还想去嚯嚯楚国公府的家学?”
叶溪血压“砰”得又升老高。
孟嘉月辩解:“哼,我去那里一定会乖乖的,绝对不会闹事。”
“怎么可能!”
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性格怎么样,她还是很了解。
看着剑拔弩张的母女二人,怀仁帝忍俊不禁,摇头感叹。
“好了好了,这事我来办,你们都别吵了。”
“我要去!”
“不许!”
“父皇已经同意了。”
“你父皇听我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母后是坏人。”
孟嘉月委屈控诉。
“我还就是了,怎么了?有本事让你父皇听你的啊。”
“你……”
孟嘉月委屈的嘴巴一瘪。
“父皇,母后欺负我。”
自从孟嘉月会说话后,母女两人吵嘴就没停过,处理完政务,听到后宫里这样颇有生机的吵闹,心,却意外很平静。
一阵风吹过,白梨花像雪花一样片片掉落。
孟怀潇抱着女儿走过去搂住夫人的肩膀,三人互相对视,望着彼此肩头的白梨花,幸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