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的确是个健谈的人,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也见惯了生死离别,所以劝解人很有一套。
强子跟他聊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每人抽了三根烟才相互道别,各自散去。
至于老侯要去哪里,强子并不在乎,他自己正在往县城的老夜市而去,因为这时候已经夕阳西下,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他准备去夜市吃点东西,顺便喝点小酒麻醉一下自己,从武娜娜下葬后,他每天晚上不喝酒就睡不着。
老夜市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脚下的路面油泥更厚了一点,烟火气息更浓重了一丝,几乎没怎么改变。
也许这正是许多人愿意来着的原因之一,因为它能勾起许多人心底的记忆,时光流逝中,总有些记忆不会忘记,也不愿意忘记。
“滑嫩的福记肉片汤,好吃不贵了,快来尝尝啊!”
夜市北口,一个不锈钢流动餐车上,带着帽子口罩的老板吆喝道。
强子站在车子前看了看,当初就是这个位置,一个骑着三轮车买炒面烩麻食的小伙子给了他启发,让他萌生了创业的想法,也许没有当初的那次启发,他现在还猫在哪个后厨给人颠勺呢!
“老板,您来一碗尝尝?”
老板问道。
“来一份打包吧!”
就这样强子买了一份肉片汤,这是近两年比较流行的夜市小吃,将新鲜猪肉打成肉泥,加入葱姜水、料酒等调味料,搅打上劲,然后再用勺子下入开水中汆烫成熟的吃法,肉片滑嫩很受喝酒的欢迎。
“您还需要什么吗?”
看到强子提了肉片汤还站在车子前发呆,老板追问道。
“没了没了,突然想起了点事情,你忙你的吧,我走了!”
提着肉片汤往夜市里走去,听着两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强子的心再次被拉回到三十多年前,那时候他和武娜娜在外边给人做完酒席后,经常来这里吃饭喝酒,两个人都喜欢这里的烟火气,可是曾经的人儿再也不可能跟她坐在一起吃饭了。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当初关小雅的面馆了,这家店铺后来易手几次,都没有经营下去,现在门口又多了个转让的启示。
强子左右看了看,觉得这铺面的位置挺好的,靠近入口不说,门口还宽敞,能摆好几张桌子呢!
“韭菜鸡蛋蒸饺、三鲜馅蒸饺、韭菜卷卷,刚出锅了。”
旁边卖蒸饺的看到强子驻足,就吆喝起来。
强子想了想走过去,在老板的桌子前坐下。
“韭菜鸡蛋两笼(两屉),韭菜卷卷两笼。”
这两样小吃都是以前武娜娜爱吃的,强子特意叫了双份。
然后又朝对面烤肉的说道:“烤一把筋,半把子羊肉,一瓶二十年论剑(西风系列酒,华山论剑)。
“得嘞,您稍等,烤肉和酒这就来。”
烤肉老板应诺道。
“唉……老板,哪家砂锅咋又不干了?”
强子坐在卖蒸饺的桌子前问道。
“干不成了呗,她家男人得了不治之症,女人要去伺候,砂锅店就没人打理了,这转让便宜的很,只要三万块,里边后厨一套都是全新的。”
听到这话强子有点黯然,似乎人在五十岁前后处在了一个危险期,动不动就是什么不治之症。
“烤肉来了,您慢用。”
这时对面的烤肉好了,老板用餐盘给端了过来,又把一瓶二十年论剑放在桌子上,请强子慢用。
“您就一个人啊?”
蒸饺老板问道。
“呵呵……”
强子开始倒酒,对老板的话不置可否,随便吃个饭而已。
吃下一串烤筋后,强子看着转让的店铺嘀咕道:“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这才几年,这家店铺就易手了好几次!”
蒸饺老板听到这话接茬道:“听说以前是开面馆的,开了二十多年呢,人家怎么就能开下来呢?”
强子知道他说的是关小雅,那时候这家面馆是她的全部,她把所有精力都拿来经营面馆了,那生意能不好吗,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吗,凡事都怕认真,只要你认真去做,就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个矮胖的女人走到转让启示跟前,直接一把撕掉,然后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蒸饺老板笑着问道:“李穆青,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转上了吗?”
原来这女人就是砂锅店的老板娘,只见她苦笑着说道:“转让啥呀,来了几个人,都只给出到两万块,你是知道的,我这里前前后后花了近十万块呢,这才经营了不到一年,是真的太亏了。
现在我们那口子已经确诊了,就是熬日子熬油(不治之症,不久于人世的意思)他这治病也需要钱,我想过了,把店开着,每天还有点进项,要不然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
还有就是啊……这有事做人就不会胡思乱想,要不然看着我们那口子半死不活的样子,能把我纠结死,人不能闲着不是,有些事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好,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吗!”
矮胖女人的话让强子有点触动,他现在何尝不是这样,没事做总能不经意的想起已故的武娜娜,还是太闲了啊!
想到这里,他使劲摇了摇头,把注意力放在以后的打算上,他现在刚过五十,可以说正是人生的黄金年龄段,失去老婆固然痛苦,但是活着的人同样重要啊!
那个耄耋之年的老侯说的没错,过去只是一种人生经历,并不是包袱或者负担,总是背着包袱上路,人生就有些不堪重负了。
同时开门的矮胖女人给了他一个提醒,人家老公正在挣命(垂死挣扎),都能够打开门做生意,自己都已经经历过了,还有啥放不下的。
再想想武娜娜临终前的话,让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把自己那份也活了,强子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于是不再胡思乱想,大口大口的吃喝起来。
“我想邀请你坐上我的野摩托……我愿意带你喝酒吃肉再唱歌……”
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强子拿起来一看是妞妞打来的,两个孩子最近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在干嘛之类,就是怕他想不开酗酒。
“闺女,老爸在夜市撸串呢!”
“哦……,老爸,发视频我看看。”
妞妞显然是不信,于是强子打开微信视频聊天给她看。
“老爸没骗你吧,就在你小雅姑姑当初的面馆旁边呢!”
“嗯……今天表现不错,知道吃东西了,少喝点酒啊,那瓶酒我都看见了,不准喝完了,三两就行了,我妈临走的时候交代过的,让你每顿不能超过三两白酒。”
“呵呵呵……老爸知道了,正好你打电话了,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事,你心里有谱了没?”
强子问道。
“啥事?”
妞妞显然是忘了,半年来一家人都在围着武娜娜转,什么事情都给放下了,现在被强子突然一问,一时间妞妞也没想起来啥事。
“就是把咱家的盆景园子改成传家菜啊,你忘了吗?”
“哦……这个事啊,我记着呢,当时计划图纸都出了,后来不是耽搁了吗,您又想做那个事了,这是好事,最近我就是担心您走不出妈离开的阴霾,您等会儿,我把3d效果图发到你的手机上,您先看看,如果觉得可以,我再让人做预算,看看投资量大小……”
妞妞很高兴强子有做传家菜的想法,这样子他就能够彻底走出失去母亲的阴霾了,最近一段时间,姐弟俩可是没少给强子操心。
“呀……你喝了多少了,我看不止三两了吧?”
强子刚喝下一杯酒的时候,妞妞突然在视频里叫道。
“你这丫头净胡说,我刚喝一杯哪有三两,好了我要先看效果图了,不跟你说了。”
强子说着就挂断了视频聊天,点开妞妞发过来的链接看了起来。
效果图做的很认真,3d动画把整个设计交代的清清楚楚,动画里,妞妞把五个盆景过道用隔音板隔开,这点跟强子的想法有些不一样,按照他的想法是用盆景隔开五个过道,每个过道其实可以说还是相通的。
但是妞妞考虑的是,把五个过道做成五个风格完全不同的场景,这个在动画里有简单的说明,强子看了后也觉得想法不错,可以照做。
“老板,烤肉要要给您热一下吗?”
对面烤肉的师傅提醒道。
强子看了看桌上的烤肉和酒瓶子,叹了口气说道:“不用了,不喝了,帮我打包带走吧!”
说完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蒸饺吃完,付了钱提着没吃完的烤肉和酒,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手机再次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武家老四打来的,对方说老太太这几天总是会问起武娜娜来,自己都没法子再隐瞒了。
这事情强子也头疼,老太太八十多岁高龄,不告诉她也不行,毕竟一个大活人长时间不见面根本瞒不住,告诉她吧万一再伤心过度,有个好歹,恐怕武家又要搭棚子过事了。
“四哥,你说咋办呢,这事根本就瞒不住啊,老太太跟娜娜生活习惯了,几天不见肯定会问的,更别说这都大半年了。”
强子把问题丢给老四,让他拿主意,自己实在是不敢贸然做主。
过了半晌老四才说道:“算了,还是如实说吧,要不然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问,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撒谎了,这说一个谎话需要数个谎话来圆呢!”
“四哥,要不跟大哥再商量商量?”
强子问道。
“唉……老大现在自己都有点不清醒呢,问他等于白问,你不管了,我慢慢的跟她说吧,希望老太太能够挺的住吧!”
跟老四说了一会后,强子已经走出夜市,不过走到车跟前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喝了酒了,没办法开车了。
于是拿出手机,准备给张大鹏打个电话,让他接自己一下。
“强子舅,你咋在这呢?”
背后突然有人打招呼,强子扭头一看,原来是关小雅的儿子关志豪,他刚从车里下来,看样子是来夜市吃饭的。
“志豪,怎么是你,来吃饭吗?”
关志豪笑道:“嘿嘿嘿,强子舅,我带女朋友和我妈过来吃个饭,没想到碰上您了,您这是已经吃完了?”
正说话间,关小雅从后门出来,看着强子的手里就问道:“哥,你这是又喝酒了,两个孩子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说你最近总是喝的五迷三道的,这可不行啊,当心把身体喝垮了。”
强子撇了撇嘴:“谁喝的五迷三道了,你看这瓶子,就喝了不到二两,你嫂子给我下过死命令,每顿不能超过三两的,她的话我必须得听。”
“那就好,对了,你喝酒就不能开车了,你这是准备回家吗?”
“嗯……想事情给忘了,喝了点酒,正准备找人接我一下,就碰上了你们一家人。”
“英子……这是你强子舅,哥,这是志豪的女朋友,今天第一次到家来,中午在家里吃了饭,晚上不想做饭了,就出来随便吃点。”
关小雅指着从另一边下来的女孩子跟强子介绍,强子点头笑道:“好好好,志豪都有女朋友了,闺女叫啥名字啊?”
“强子舅你好,我叫徐英,陕北人,在西京高中教音乐呢!”
女孩长相属于一般偏上的类型,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说话。
“哦……是个教师啊,不错不错,很好的职业,那……这个给你……强子舅的见面礼。”
强子说着把打包袋放在车子顶棚上,从腰包里掏出一沓钱塞给徐英,这是当地的习俗,女孩子第一次登门,长辈给的见面礼。
“不不不……不能要不能要。”
徐英推辞着。
“强子舅给你就拿着吧,有道是长辈赐不可辞,这是老礼,你强子舅可不是外人。”
徐英有点意外,这个看着有点邋遢的半大老头出手可不小气,这一沓钱少说也有五千块,一般情况下,第一次登门都是几百块,就是图个喜庆,不空手就行了。
“谢谢强子舅,您喝酒了一会让阿豪送送你吧!”
关小雅看着强子道:“哥……你回去有事吗,要不然跟我们一起再吃点,一会吃完了让阿豪送你回去,明早再让他接你过来取车。”
强子点头,有关志豪送就再好不过了,刚才他被妞妞打断,也没怎么喝酒,借着等人的功夫,顺便再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