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落在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第二天。
一大早,风撩着阴沉沉的天空,太阳懒懒的,不知躲去了哪里。
天地之间,万物萧然,一切似乎都是冷嗖嗖的,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吃过午饭后,天上飘起落雪,稀稀疏疏的。
大而薄的雪花和着风在半空中起舞、回旋,姗姗然不肯落地。
方子玉怕冷,怕过冬天,却非常享受片片落雪飘飞的纯洁和轻灵。
望舒睡醒了,喝完冲好的半瓶奶粉,方子玉给他穿好棉斗篷,抱起他,母子俩一起出门,赏雪。
第一次看到雪花,望舒开心地挥舞着一双小手,猛地抓住一片,看着方子玉,高兴地笑了。
“望舒真棒!竟然抓住会飞的小雪花了。抓在手里是什么感觉呀?是不是凉凉的?”
望舒“咿咿呀呀”地回应着。
忽然,有歌声传来,方子玉循声望去。
在公用水龙头下,那个没娘的孩子毛毛不断吸溜着两道清鼻涕,一双小手浸在冷水中,费力地刷洗着一堆鞋子中的一只,他的十根手指又细又嫩,早已冻成了十个红萝卜,一个没有把儿的破鞋刷头随时都要挣脱那只小手的抓握,颤颤地磨蹭在鞋面、鞋帮、鞋底上。
毛毛机械地挥动着秃了毛的鞋刷头,无法吸溜回去的鼻涕水不断落下去,他又开始唱歌了,那稚嫩的歌声带着不应该属于他的年龄的忧伤,撞入雪花的飞舞中——
小小雪花,
六个瓣,
飘呀飘呀落下来。
小小雪花,
亮晶晶,
飘呀飘呀找妈妈。
小小雪花,
满天飞,
亲亲的妈妈呀,
您在哪里?
您在哪里呀?
小小雪花,
……
方子玉听了,不觉又滴下泪来。
忽然一只小手伸出,是望舒的,他轻轻擦着方子玉一侧的脸颊。
方子玉亲亲望舒的小脸,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一把新鞋刷,刚好可以送给毛毛,欲待转身,却看到方父方母穿过白茫茫的雪花,向她走来。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方子玉急忙迎上去,惊讶地问。
“我和你爸爸被你嫂子给赶出来了。”
方母走进屋里,一脸悲伤,哭着说。
“梅朵是个好孩子,有些事不能怪她,都是她爸爸妈妈在背后挑唆的。”
方父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
“我们都被扫地出门了,你怎么还在替你那好儿媳说话?”
方母擤了一把鼻涕,不满地说。
方子玉看着愤怒中的方母,看到靠近她太阳穴的那朵“墨梅”神经质地突突乱跳,不免有些害怕。
“我说的都是实情。这次事情的起因,难道不是你……”
“你们还没吃午饭吧?”
眼看方父方母又要吵起来,方子玉急忙插话打断他们。
“吃什么午饭?早饭还没吃呢!”
方母说完,一头扑在床上,又低声哭起来。
“望舒,你自己玩好吗?姥姥和姥爷还没有吃饭呢,都饿坏了,妈妈去下面条,一会儿就回来。”
望舒点了点头,听话地坐在沙发上,拿着几块积木,一个人安静地玩起来。
面条刚放进锅中的热水里,季母又来了,方子玉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忙着看锅,煮面。
忽然,屋里传出来的方母哭诉,她竟然对季母说他们被儿子儿媳给赶出来了。
方子玉听得心焦,难道方母是悲伤过头了吗?怎么连里外亲疏都不分了?这事落在季母的耳朵里,季家山窝的人马上都会知道的。
果然,大年初一,季月朋的二大娘就向方子玉探问此事。
接到方子圆的信中信后,钱梅朵很是疑惑,越想越觉得事出有因。
过了几天,钱梅朵试探着套话,从方子程口中得知,那两张电影票竟然是方母给他们买的。
于是,钱梅朵留心起方母的一举一动,很快发现她有喜欢偷听别人电话的毛病,特别是打给她的。
吃惊之余,钱梅朵很生气,心想方母一定是在分机里偷听到她和苟局长的通话,又转头告诉了方子圆。
“难道那封信……”
钱梅朵心头又是一惊,她完全明白了。
贝贝大了,公婆在自己家里已是多余,特别是婆婆。钱梅朵正苦于没有办法让他们走呢,这下好了。
钱梅朵心中有了主意,她慢慢等着,机会终于来了。
昨天晚上,方子程单位有电话打来,是一件和工作有关的重大事情。
方母又悄悄利用分机来偷听,自然被钱梅朵给逮了个现行。
方子程知道了,大为恼火,狠狠地数落了方母几句,一摔门,匆匆走了。
钱梅朵一不做二不休,就此下了逐客令。
方母流着泪,收拾了很久,收拾好衣服鞋袜,并不关灯,恍惚睡去。
朦胧中,方母听到门响了,又关上,方子程走过他们的卧室,看见亮着灯,却没走进去,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方父方母去了长途汽车站。
在车站的门前,他们徘徊了很久,依然不见方子程追来,只好走进去,买票回家。
经过兮和镇,汽车停下,方父方母犹豫着,最终没有下车。
汽车到了兮和县车站,方父方母下车后,去了方子圆的家,敲了几次门,无人回应,对门的邻居探出头说,他们回王家庄过年去了。
方父没好气地瞪了方母一眼,两人只好去了方子玉的家中。
好巧不巧,亲家季母紧接着也来了,她假惺惺地劝慰了方母一番后,很委婉地表示,她的儿子儿媳可以留在城里陪他们过年,但她的孙子必须回季家山窝过年,季月朋的姥姥快九十岁了,她一天到晚不知要念叨重外甥多少遍呢。
望舒离不开方子玉,害怕并抗拒与季母单独待在一起。所以,方子玉回季家山窝过年也是必然的。
走在回方家岭的路上,天上的雪花还在飘,方母眼角的泪花也在飘,她酸楚的内心不断翻腾,不由更加笃信:半生辛苦养大的儿女都不是她自己的了,儿子是给他丈母娘家养的,女儿是给她们婆家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