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的床太硬了,没躺两分钟萱菱就越来越清醒。
银枝已经下车了,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是不信任他又或只是想确保列车能安全,反正萱菱躺不下去了。
如果她来这里,却不帮忙的话,那么她的力量将毫无意义,她是这样想的。她除了这超乎人类的力量外,一无所有。
丹恒站在窗边回避着她,边拿着手机噼噼啪啪打字,估计是与车厢中间的其他人报备着这里的情况。
“丹恒。”萱菱盯着他的背影幽幽地说。
丹恒猛然回头,表情还是有些心虚。他对于刚才的放肆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下意识又想道歉,但想到这些话她已经听了好几遍,估计都听烦了。
“我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想做多么伟大的人。我只是……想在有我在的场合里,保证你们的安全。”萱菱叹了口气,爬了起来坐靠在墙边,心平气和道。
丹恒知道了,她还是要去。
也对,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但只要她出马的话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吧,曾经的丹枫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
“人类虽然弱小,却不曾放弃。在没有你在的时候,我们也该学着保护自己。”丹恒对她微微一笑。
“人类弱小,却不曾放弃。战争会结束的,你也该走到阳光下了……”
多年前丹枫的话,如今正一遍遍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萱菱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他坚毅的脸庞,哪怕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也还是会看到相似的地方。
“是啊,下次再对我说教吧。对了,转告那个纯美骑士,以后最好别让我遇见他,见一次,打一次。”萱菱带着笑意调笑着。
她的手指跳动了一下,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在空中一寸一寸靠近丹恒,她的眼神脆弱破碎,冰凉如水,眼底薄薄的悲凉浮现出来。
丹恒知道她是开玩笑,但也说不定真会动手。
“……萱菱?”在思考着这一切的时候,他倏然与她的双眼对视,心下一动,不自觉向她伸出的手靠近。
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秒,她整个人如同被风吹散的花瓣,消失于空中,只留下一句话:
“别怕,我会解决的。”
……没能拦住她。
丹恒的内心没由来地升起一种挫败感。不知为何,每次见她出手时,脑海里总是闪过一幕幕曾经已经忘记的场面。
那些记忆中,她独自一人站在危险的战场,背影是那么孤寂。
所以他不想,哪怕就让她每天这样闹着吵着,也好过每一次她使用力量时,那不断涌现的悲伤。
才过去了没多久,天空星光乍现,红光逐渐被静谧的黑暗与星空的明亮替代,列车冲出了巨真蛰虫的胃。
列车的窗外开始响起来烟花的响声,使得车厢里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丹恒与列车众人站在车厢的窗边,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是巨虫的消失造成的幻觉,但也象征着他们的胜利。
“萱菱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看着吧,不知道银枝有没有见到。”三月七蔫巴的声音传来。
虽然列车已经安全了,但还有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烟花燃过后,列车的窗边逐渐飘来一块奇怪的物体。
“哎,那是什么?”
三月七激动地凑近窗边。
距离越来越近,那是一块切割平整的冰块,剔透晶莹,仅一个人大小。冰块中间冻着一个人,红发银铠。
“是银枝!这冰块一定是萱菱的,是萱菱把他送过来的!”三月七和开拓者急着跑到列车车门前。
姬子也露出笑容,“这样看来萱菱没事,危机也已解除。”
列车行驶过后,原本经过的地方瞬间发生了连续的爆炸,在无人发现的星际间发出亮眼的蓝色光芒,就像夜下的海中荡漾起波纹。
仿佛过了很久,夜不断袭来,星球漂浮着不知名已经被分解的物质,飘向宇宙的各个角落,尘埃四处分散。这里了无生气,在浩瀚的宇宙,这里漂浮着一颗无目的,已经死亡的星球。
嘎吱嘎吱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像在啃食着什么。
少女的淡色的蓝衣如雪,在这暗淡的地方,静静躺着的身体像是在发光,她的表情像是在安睡。
不和谐的音律一直响起,萱菱茫然地醒来时发现几只熟悉的真蛰虫在啃食着自己的身体。
她将五指伸到挥了挥,画面模糊得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有多少根手指了,不知何时,双眼原本的颜色也已经暴露出来。
难怪。她的心里升起一种久违的渴望与兴奋。
她放眼望去,即使看不太清,她也知道这是一个从很久以前就没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唤起了她曾经的回忆——巨大的空洞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但这次不是,她的周围还有很多蓄势待发的真蛰虫,多到密集,大大小小,以恐怖的速度不断繁育。
看来是在刚才的爆炸中修补身体的时候被侥幸逃脱的真蛰虫带回了它们的“老巢”。
这个星球是曾经在“寰宇蝗灾”中就覆灭的,死亡后的宇宙尘埃经过了无数年后被新生的恒星吸附,于是变成现在这样。
即使如此,也只是一具空壳,人类是不可能来居住的。
她面色麻木,眼神空洞,却轻扯嘴角笑了笑,温柔地抚摸着正啃食她的小腿的虫子,触感并不怎么样,“谢谢你把我叫醒。”
接下来,为了奖励它们,也把它们都炸了吧。
萱菱仍然站不起来,她轻轻握住拳头,五指猛然张开,瞬间身体缺失的部分极速愈合完整。
虫子们好似察觉到了危险,四处乱飞乱撞着,与分散的宇宙尘埃挤压着空间,发出诡异的叫声,密集到令人恐惧。
下一刻,虫子的躁动声戛然而止,但凡星球表面飞着的虫子,每一只都被单独的冰块包裹着,一道滋滋的蓝色火花点燃了整片冰阵。
爆炸声并不大,其间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多年前在罗浮见到的篝火。
萱菱的侧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她安静地享受着这一过程,哪怕看不见这些虫的脸,也能听到他们的生命一点点燃尽的绝望挣扎的声音,就像那时围着篝火的人们的歌声。
一切的风波归于平静后,萱菱抬脚想要离开,却在原地犹疑良久,不知去向何处。
对了,事还没做完……
为什么还能站着?脚下这片本来早就不存在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伴随刚才的硝烟而消失……
她的手掌控制不住地摊开,掌心出现蓝色的火焰,火焰就像有生命似的,不断妄图扑向她身上的其他地方,却被牢牢固定在掌心。
几百年前,她阻止了一颗星球的爆炸对仙舟带来的伤害,而现在,她迫切地看看星球被引爆究竟是什么样的绝景……
才刚解救的人们,还有各星球上此时在欢笑的痛哭的人们都会顷刻死亡,那将是……但是一切都将不重要,几千年后,几万年后,人类无穷无尽。
火焰逐渐延伸到她的脚下,逐渐蔓延,然后会很快遍布整个表层,在她兴致来了的时候随时燃大,随时爆炸……
逐渐蔓延……突然间,坎坷贫瘠的碎裂地面上,一块蓝色的小板卡在地缝中,背面是她,是一只q版的小鸟。
那是她的手机,她僵硬着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弯腰捡起了它。这里是不可能有信号的,聊天页面还停留在她离开列车时那样。
她感到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左眼的水气氤氲上来,喉咙哽得生疼。
这一切成功使她停止了动作,却没有理由,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她头顶的上空,遥远的宇宙中,一个紫蓝色的巨大躯体正渐渐靠近,然后,稳稳落在她的面前。
已经数不清多少年了,祂这副身躯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萱菱无法看见祂此刻的神情,而岚的双眼也隐没于伪装之下。
但,双方都沉默地对视着,无需画面来掩饰。祂巨大的蓝色的手臂缓缓向下,她的躯体对比祂竟是如此渺小,祂却只是轻轻碰了她的脑袋一下。
从几千年开始,总是这样,她的每一次错误都会被祂包容,被无限耐心地引导着。
左眼氤氲的水雾化作莹莹水珠,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下,双眼与她此刻的恶念一起,缓缓平静下来,一切又恢复如初。
巨大的光矢落下,单单一支,横横落在她的身边,岚将她放在光矢之上。
会将她带到哪里去呢?
一定是仙舟吧。
许多年后,那些记忆终于渐渐清晰,她又想起被那时的帝弓说服参与战争之后,她沉迷于民众和将士对她的崇敬之中。
她对帝弓说,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可是,究竟怎样才算伟大?她不断拯救人类的同时也杀了很多人类。所以后来,才选择远离他们,这样就不会再为每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叹息。
人们总是太过忽视夜晚,在白日里坚定和执着,夜晚也许总会迷失在黑暗中。漫长的生命中,她终究,还是迷失在这夜晚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