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不隐珠,骊龙吐日月。鳞渊镜的风景确如诗中所说,绝美壮丽。”金发男子悠然感叹。
鳞渊镜海水翻涌,涛声阵阵,气势磅礴。
岸上的空地前,几名云骑押解着某人站在龙尊雕像下,景元也似在欣赏风景,不像审问犯人。
“我身为嫌犯,不在幽囚狱受审,将军将我带入此地,真的合适吗?”
金发男子光彩依旧,身上并没有施加锁链,半点没有罪犯的样子。
“依照法度,你将被押往虚陵仙舟,接受十王司和七天将的联席审判,并施以永罚。”景元双手抱臂,与男子淡然交谈。
“不过嘛……眼下这片刻,阁下还有机会欣赏鳞渊镜的美景,这将是你最后能见到的罗浮景象。”景元目光望向远处的风景,似也深有感触。
罗刹沉默一会,开口道:“我听她说过,数百年前,「云上五骁」曾在此相聚宴饮。”
“令师镜流的绝世剑技,饮月君丹枫的云吟奇术,飞行士白珩驾驭星槎的巧技,辅以朱明巧匠应星所锻造的神兵利器,还有将军的智策运筹……”
“——或许还应涉及另一人,如今已经鲜有人提及,杀伐果断善恶不明的联盟代理菱姬。”
说到这里,罗刹不禁轻笑出声,有些疑惑地问:“说起来,这位菱姬对仙舟的付出除却帝弓司命,应当是最多的。但仙舟民众却对她颇有微词,难道其间有什么有趣的真相吗?”
景元皱了皱眉,目光冷了下来,语气冰凉地开口:“罗刹先生对仙舟的历史倒是很了解。”
罗刹谦逊地摇摇头,“说不上了解,只不过闲暇之余常去书肆看书,平时常与仙舟人们聊聊天罢了。”
景元轻哼一声,意有所指地说:“特意去了解与殿下有关的内容,倒像是另有所图。”
罗刹不以为意地笑笑:“将军言重了,不过是有些感兴趣罢了。”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殿下应当不会对罪犯感兴趣。”景元笑得眯起双眼,面上温和,却透着一丝凌厉的气息。
话不投机半句多,罗刹也明白,谈论有她的话题,他们两人只会夹枪带棒。
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没有一个人透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真相,两人却都知道了彼此想知道的,点到为止。
只有旁边两名从始至终都很茫然的小卒子云骑情不自禁在想:
菱姬殿下他们倒是知道,但她不是沉睡了好几百年吗?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
但两人自觉地装作没听到。
于是罗刹又谈回丰饶,他对接下来的安排敞亮地讲了出来,倒是令景元难得有些吃惊。
“漂亮,漂亮,这步棋,下得精彩。”景元连连感叹。
虽惊讶罗刹如此坦然地说出计划,但景元也并不是没有猜到他们的目的是前往虚陵直面剩余的六位将军以及元帅。
“你真的变了,景元。”男子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藏青色长发男子款步走上前来,幽深的红眸与景元对视,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如今的你,竟会承认自己棋差一着。”
话音刚落,彦卿便将镜流带到,其身后还跟着曾经的云上五骁其一,如今的无名客,丹恒。
景元的眼神有些落寞,殿下并没有来。
也是,毕竟这是他们五人的恩怨。
但真要如此说来,所谓恩怨也并没有他的戏份。
镜流让把罗刹先带着离开,毕竟接下来的事与他也无关。
彦卿和两名云骑将罗刹押往鳞渊镜上方,走不出多远后彦卿便看到熟悉的某个身影。
“萱菱姐姐!你果然还是来了。”彦卿见到她的那刻目光有些激动,随即有些失落。
彦卿并不明白那几人之间曾经的情深义重,只知道现下的场景,大抵是悲伤的吧,他已经看出将军的伤感。
“这个男人留下,我来看住他,你去陪着你的将军吧。”少女漫不经心地说。
彦卿愣了一秒,他是第一次感受到她的薄情。
按照他对仙舟民间的观察,彼此有情的男女是会在对方难过时陪在彼此身边的。
哪怕他们只是旧友,她怎么能如此事不关己。
“是。”彦卿握紧衣角,转身回去。
也许他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不懂这些吧。
但他一定要陪在将军身边,哪怕将军与旧友都走散,他也一定会留到最后。
两名云骑尽职尽责地站在罗刹身后,防止他有任何动作。
萱菱倒是并不担忧,随意坐在路旁的紫蓝色石头上。
“旧友之间相互道别的煽情场面,萱菱小姐竟不参与吗?是不擅长应付那种场面,还是担心我逃脱?”罗刹从容淡定地侃侃而谈。
两人的目光一直望着下方交谈的四人身上。云上五骁,如今只剩四人。
从这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却也知道,谈话的内容不会怎么开心。
“你的话还挺多的。”萱菱紧紧盯着下方,抽空瞥了他一眼,就像是才意识到身旁有个人似的。
罗刹一噎,缓缓勾起嘴角,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们即将前往玉阙仙舟,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与萱菱小姐见面,趁此机会多说一些,就当做是告别了。”
金发青年并不恼,目光深深落在少女身上。
听闻此言,萱菱些许惊讶地看向罗刹。
要说告别,他们之间的情谊恐怕还没到这个地步,顶多算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罗刹,你会认为与我的短暂相见是珍贵的吗?”萱菱若有所思着,清透的目光投向他,眼底闪烁着潋滟光华。
罗刹僵在原地,静静站在那,目不转睛看着她。随即一笑,肯定地答道:“这是自然。”
罗刹并不知她所问的目的何在,只见她恍然大悟般笑了,笑意带着悲伤与释然,随后轻轻点头。
正当罗刹踏出一步想要询问什么时,脚下寒冰凝结,将他困在原地。
“待着别动。”
坚冰愈发缠紧他的双脚,少女丢下一句话,一秒从他眼前消失。
果然还是做不到不管,毕竟是那么几百年的情谊。
无论是求死的应星,疯狂的镜流,遗忘一切的丹恒,面对他们,她都做不到只当自己是旁观者。
更何况,她最无法放下的便是,那个倒霉惯了、小心翼翼做好一切、毫无怨言、默默受委屈的景元。
智多斗天赢半子,情深困己输一世。
从罗刹的角度,看到了刚才聚在一起的四人已各自分散。
镜流与刃站在空地的中央,各自掏出武器指着对方。
镜流没有什么表情,刃却咬着牙就像面对着必须杀死的敌人。又或许他表达的是,该被杀死是自己。
大战一触即发,还没人看清他们的动作,场地已经尘土飞扬,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丹恒退出场外很远的角落躲避,彦卿也极力走远。
唯有景元,默默站在龙尊雕像下。在他身后,飞扬的是尘土,破碎的却是他的心。
他捏紧拳头,丧气地低垂着脑袋,表情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突然间,冰凉的小手贴上他握紧的拳头,把他的五指掰开。
景元抬头,他的前方不知何时站了娇小的少女,她正较劲地抱着他的手掌掰着。
景元怔怔看着她,不自觉松开了手,薄唇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意。
也许很多年后,他还是会记得这一幕,漫天的风沙,一派朦胧的世界中,他看到的是她清晰的脸庞。
关于她的记忆顷刻如洪水猛兽向他汹涌袭来,他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绪。
只觉须臾间,天地皆非,万物皆空。
萱菱费力将他扯走,拉到激斗的场外。
随之拿出一顿他最为熟悉的吐槽,“灰尘那么多,你是真不怕呛啊。”
“……抱歉。”景元那张善辩的嘴此刻却蠢笨得紧,只想着讨好她。
“别难过,以后大家都会各自安好……还能再相见比起再不能见,总要好一些吧。”萱菱低声喃喃道。
久久不见景元说话,她抬起头时,发现景元正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
“看,看着我做什么?”萱菱只觉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神情都不自在起来。
景元轻轻摇头,错开了目光,轻声问道:“殿下,应当是第一次安慰人吧?”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吗?”萱菱故意板着脸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没有。效果很好,谢谢殿下,希望殿下以后继续发扬。”景元吐出一口气,好似真的放松了很多,都已经与她开起玩笑来。
这是他少有的在她面前如此大胆地发言。但他觉得,偶尔在她面前皮一下也不错,她是不会计较的。
并且,她的反应才是真正能让他觉得安心的,最宝贵的东西。
“敢教我做事,我看你也是长本事了。走吧——那边结束了……”
少女的身影走到他的面前,景元只觉时光真是改变了很多东西,毕竟他从没想过能和她并肩而立。
也从没想过,在这样的年代听到她的亲口安慰与受到她的亲自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