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独霜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走在幽暗阴森的丛林里,天色暗沉,四周荆棘满布,藤蔓横行。他努力扒拉低矮的灌木,绕过挡路的藤蔓,不顾满身的划痕和伤口,试图找寻一条出路。
正焦急时,丛林上空辉耀起灿烂的白光,映照得整个丛林一览无余。李独霜惊愕着抬起头,一颗耀眼的流星充塞着他的视野,正正向着他砸了下来。
只来得及举起手挡在头前,流星就如同无物一般穿过了李独霜的手掌,没入额前,消失不见。
“呼!呼!”
书房里,原本睡着了的李独霜猛地扬起头,站起来“噔噔噔”地往后面躲,一边双手不断试图抓握着什么一边喘息着,哗啦啦带倒了书架和屏风,直到后背碰到了墙壁,有了坚实的倚靠,他才睁开双眼。
隔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这是一个梦。
“原来我这么怕死,只是一个梦就吓成这样。”
打量着混乱的书房,李独霜捂额自嘲道。
不一会,听到书房动静的老黄披着衣服首先赶到,尴尬的主人连忙打发他回去休息。然后自己俯下身一一捡拾起掉落的书籍,将各个物品归位。
推开风窗,一片月华倾泻进来,带来一阵初夏的晚风轻抚过李独霜的脸庞,沁人心脾。
望着高居中天的圆月,李独霜推算现在应该是丑时,反正睡不着了,索性靠着窗棂一边赏月一边推敲小妾案的关键点。
他发现抛开附加其上的政争色彩,只看案宗记载,这件案子的结论有点过于清楚明白,当事人的交代少的可怜,案宗记录篇幅短小,像是竭力证明什么。沉凝了一会,他决定天一亮就去拜访一下当事人,看看有什么线索。
主意一定,心情大好的李独霜望着满盈无缺的圆月,诗兴大发,正准备斟字酌句时,眼神一凝,嘴巴张大,像是发现了什么。
好像,夜空中的月华太过于浓郁了,浓郁到了什么程度?
就像水一样!
望着澄空如洗的夜空中那一条条如丝如帘、晶莹剔透的乳白色光华,李独霜想到了一个词,一个以往只当做神话故事的词。
帝流浆!
传闻能开启草木之精灵智的神物!
他揉了揉眼,再次望去,发现大多帝流浆流向城外的秣陵山,青涧城上空则空空如也。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走出书房,从小院一角抬出一个梯子,搭在书房房梁之下,束好下摆,敏捷地登上了屋顶,往秣陵山望去,却又让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除开帝流浆的确朝着秣陵山落下以外,他居然看到了山顶上一福寺的释塔。月辉之下,塔尖以下的一砖一瓦纤毫毕现。
这可是七十里外。
李独霜的心咚咚直跳,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他连忙又往城西望去,那里是威远军营地,有一座望楼,白天依稀看得见。
这次却什么也没见到。
无论李独霜凝神注目也好,瞪大双眼也罢,就是看不见。
等他折腾一番后再扭头看向释塔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包括帝流浆也一样,整个夜空又恢复成了以往模样,刚才瑰丽的奇景仿佛没有发生过。
愣了一会,李独霜带着疑惑下了楼,收拾一番后躺在书房罗汉床上,不一会困意袭来,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李独霜洗簌一番后走出小院,到巷口转角处一个卖早点的摊位坐下来,点了一份油条,就着一碗粥吃了起来。
这个早点摊在永平坊经营了十多年,熬的粥粘稠滑口、米香十足,再配上酥脆油润的油条和馅大皮薄的包子,简直是人间美味。
以前来这儿吃过最大的官是河州主簿,自从李通判来了以后,精明的店家果断喜新厌旧,大肆宣扬,不仅以此招来了一批慕名而来的坊外新客,也让一些地痞和衙役不敢随意冒犯。
抹了抹嘴,李独霜不顾店家的推却,仍然留了五枚永熙大钱,算是稍微多给了一点。要知道,此时市面上一斗米也不过五文钱。店家感慨不已,逢人就说李通判的好。
从永平坊出口左转到官道,官道五十步宽,街面宽阔敞亮,整洁干净。今日天色不错,一眼可见城西高耸的望楼顶上那面黑色的威远军旗。
李独霜回忆起昨晚的经历,若有所思。
不一会,信步而走的李通判沿着官道就到了州衙。命人召集了护卫和兵曹属官,摆出通判仪仗,一行人出了城,往城西北方向的陈庄而去。
陈庄就是小妾案发生所在地,庄子不大,却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庄主陈俊听说李通判的到来倒也不敢轻视,大开中门迎接,礼数俱足。
在穿过正门,安顿好随行护卫后,李独霜带着兵曹属官与陈俊分宾主落座于前院正厅。例行寒暄两句后,李独霜就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见陈俊脸色不豫,却也没有拒绝,挥袖差遣小厮去请小妾过来。
不一会,一女子从正厅屏风转过来,只见眉目如画,姿态曼妙,腰身更是如杨柳一般纤细,给人盈盈一握即可掌控的感觉。
待陈庄主说明李独霜的来意后,小妾,名辛识月,倚在陈俊怀里泫然欲泣,抽抽噎噎一阵后,才与李独霜见礼,抬头对视过来。
李独霜只觉心中一荡,颇有些心猿意马,有一种怜惜和顺从交织的念头萦绕在心里,脑子逐渐迷糊。就在此时,一个散发着莹莹亳光的蓝色珠子在李独霜脑海里一闪而逝,受此刺激,他顿时清醒过来,一边揣摩刚才似是而非的画面,一边忌惮与此女的媚功了得。
他深深看了一眼辛识月以后,转头示意随行属官做好记录的准备。
辛识月更加惊讶,在她面前能神情自若,姿态自然的人屈指可数,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一个。
“请辛姨娘将当时整个过程讲一下。”李独霜不客气地开口邀请。
辛拾月眼角带煞,正待虚与委蛇一番,此时却有一下人登堂禀报,言秦凤路提刑使汪朗已到门前。
陈俊喜上眉梢,对李通判告罪一番后连忙再次大开中门迎接。
虽然是表示歉意,但李独霜分明看出了陈俊的得意洋洋。果不其然,不一会,一位身着浅色绯袍的中年官员快步踏入了正厅,待到李独霜面前站定时,官帽上的展脚幞头兀自颤抖不已。
从官职上来说,汪郎身为秦凤路的提刑使,从五品,位在李独霜之上,所以李通判按照官场规矩率先行礼。而汪郎扶着镶玉腰带,昂首受下,却不回礼。
“听说李通判不按已有定论的案宗结案,却有闲暇到这风景秀丽之地来游山玩水,渎职之罪,汝知否?”汪提刑使首先发难。